那夜，直至邊一絲紅日噴薄欲出，兩人再沒說過話。

隔着一叢篝火，阿斯蘭聽了一夜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感覺自己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沒睡。腦子裡一會兒是金發少女冷靜的眼神，一會兒是基拉顫抖的聲音……戰争，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呢？他為紮夫特為plant而戰、赢得勝利與榮譽難道是錯的嗎？

迷迷糊糊間，他夢見了自己12歲那年。

翠綠的機械鳥從自己手上跳到基拉手裡，話語淹沒在風中：“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回到plant，家鄉的景緻比自己走前變了許多，道路擴寬、綠植滿目、公共設施齊全，市中心還建起了比赫裡波利斯和哥白尼更豪華更有科技感的商業區。

他與母親安頓好後便去克萊因宅拜訪，拉克絲的玻璃花房裡不知何時養了鳥兒，叽叽喳喳叫得悅耳。

“我……打算去1月亞努阿裡烏斯，或者9月賽普湯貝爾，研究微細工程或人工智能工程。”他聽見自己這樣說道，語氣聽起來是那麼的輕松……和期待。

“卡納巴博士很快就要成為最高評議員了吧？我得趕緊拜到她門下學習才行，等成為最高評議員，博士就沒那麼多時間放在研究上了。”

他聽見拉克絲似乎說了什麼，夢中的自己猶豫地回答道：“母親是支持我的啦，其實回來後我還沒見過父親一面，如果父親……那就以父親的意願為先吧。”

“畢竟父親是議長，我是議長之子，面對戰争，不可能不做出表率。”

下一秒，金發少女的臉又與拉克絲的臉重疊在一起，口型幾乎一緻地在對他說着什麼：“那你的意志呢……”

夢中花房溫室裡的鳥叫聲越來越大，他都快聽不清她們的聲音了，而且這些鳥也未免叫得太規律了些……阿斯蘭在睡意朦胧中皺眉想着，随後猛然驚醒——那不是鳥叫聲，是電子聲。

篝火已經燒盡，火堆對面隻剩下一張行軍毯，金發少女不見蹤影。阿斯蘭顧不得那麼多，他拔腿跑向聖盾，一頭紮進駕駛艙。那是通訊機截到電波時發出的報告聲，他趕緊打開通訊開關。

“……斯……阿斯蘭……聽得……回答……”

噪聲很重，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人聲。

“是尼高爾嗎？”阿斯蘭不斷調整波頻，對着通訊器喊道，尼高爾的聲音立刻傳了回來。

“阿斯蘭！太好了，我馬上從電波搜尋你的位置——”

“怎麼了？”

少女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阿斯蘭猛地回過頭，發現剛才不見蹤影的家夥正一點都不見外地攀在聖盾駕駛艙口往裡探頭探腦。

“通訊恢複了……不，等等！你怎麼上來的！”

阿斯蘭緊張地想把金發少女推出去，又怕她摔着，轉念一想她昨天早進過駕駛艙該看該搞的都弄完了，于是更覺焦頭爛額。

“你……你剛去幹什麼了，怎麼沒看到你……”

“晨練去了呗，還不給我散個步啊。”見他還遮遮掩掩，卡嘉莉不滿道：“喂，遮遮掩掩的幹嘛，還有什麼我沒看過的嗎？！難道你椅子底下還塞了成人雜志？那就分享一下嘛……”

“啊！？什麼分享……”阿斯蘭頭一回感覺自己臉都要綠了，頗有幾分氣急敗壞：“你在說什麼啊？！誰會幹這種事！是通訊恢複了我這邊的救援來了！”

卡嘉莉不滿的神情立刻變為“頓感無趣”，翻了個白眼：“嘁，行吧。沒别的了？”

“你……！”阿斯蘭覺得這人隻憑表情就能把自己氣死，認命道：“小島另一邊也有東西來了。你不是在那兒投了聲納浮标嗎？聲納顯示有物體接近。”

卡嘉莉暗自松了口氣，表面上仍是八風不動的樣子：“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說完她轉過身，從蹲姿的聖盾駕駛艙口攀着艙門一蕩，人就挂在了平舉的盾上，再松手落下，從聖盾的膝上借力，跳回沙地裡。

她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阿斯蘭看了無奈地想道：難怪自己昨天會被一個自然人，還是女孩子打敗……雖然是偷襲。

他也跟着下去——踩着升降繩梯：“我得把這玩意兒藏起來才行。”

阿斯蘭這麼說，卻見金發少女“嗯？”了一聲，歪過頭挑眉看他。

阿斯蘭醞釀了一下才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因為……你那邊的人要是看到它，或者我們兩邊相遇了……”

這句話重新提起了他們分處的立場，卡嘉莉也感到無奈：“嘛……遇見了确實有可能開戰呢，而且還打不過。啧，還是我們自己造出來的東西呢。”

阿斯蘭又感到有些難堪臉熱，但卡嘉莉無所謂道：“那我就先去那邊好了，先找地方躲起來。”

說完她擡起頭，朝聖盾看了一眼，再度重新面向阿斯蘭。

“那……”

阿斯蘭有種大夢初醒的錯覺，仿佛昨晚的夢直到現在才結束。原本屬于不同世界、針鋒相對的人，竟圍着篝火和平地度過了一晚。等清晨來臨，他們又要各自回到原本所屬的世界裡去。

——這算什麼？灰姑娘？還是愛麗絲夢遊仙境？

卡嘉莉右手點了點額角，朝他比了個帥氣的手勢，随即轉身離去。

看着她的背影，阿斯蘭都快被自己氣笑了，這家夥跟童話故事根本不沾邊好吧。她乍一看很厲害，其實……好吧确實也挺厲害，而且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嘴還毒，翻個白眼就能氣死人，自己的同輩中哪有這種絲毫不顧形象的家夥……

突然間，阿斯蘭猛然想起什麼，他沖着少女離去的身影喊道：“喂——”

聽見他的呼聲，少女轉過身來。

“——你真的不是地球軍吧？”

“不——是！你是腦子不好使嗎都說了那麼多遍——”

她扯開喉嚨高聲喊道，語氣還是那麼不耐煩……果然不可能是地球軍吧。

既然她不是敵人……

“——我叫阿斯蘭！你呢？”

金發少女吃驚地回過頭，阿斯蘭還站在那裡，逆着晨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卡嘉莉沒忍住噗地笑了，喊道：“阿斯蘭·薩拉！議長家的貴公子！我早就知道啦——你覆寫的OS系統裡有你的名字！”

“诶？”阿斯蘭驚了一下，然後立馬開始懊惱，臉熱得讓他幾乎想把頭埋進沙子裡，像某種地球才有的鳥類一樣。

那邊金發少女的聲音再度傳來：“我叫卡嘉莉——！”

阿斯蘭擡起頭，隻見她回答完，揮了揮手，爽快地轉身朝另一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