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們家已經在很努力的生活了,為什麼反而過得越來越艱難?
後知後覺的痛苦侵占甯楚均的五髒六腑,他蹲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氣。
在還無法清楚地講述痛苦是什麼的時候,甯楚均餘生的痛苦已經開始了。
在一片混亂裡,外婆沙啞撕裂的哭聲像被荊棘紮穿心髒的烏鴉發出瀕死的潰叫,一聲比一聲凄厲地叫着“老于”。
他的舅舅捂住他的眼睛抱着他沖出人群,在紅藍警燈交錯的光線裡,他的餘光透過指縫看見了一顆變形的眼珠,怪誕得好像是在控訴老天爺。
當生命逝去,靈魂瓢離,隻留下一場潮濕不停的細雨。
十五歲的甯楚均被雨濕透了粗劣的衣服,二十二歲的甯楚均換上精緻的華衣,穿在身上依然裹滿潮濕的重量。
他揚起修長的脖頸靠在沙發背,慘黃的光在他凸出的一截鎖骨烙下印記。
陸沐景沒有去問為什麼他外公會選擇跳樓解脫,也沒有說些老生常談的安慰,無法感同身受的體恤隻是虛僞的矯飾。
初三開學的第一天,坐在最後排的陸沐景沒有見到甯楚均,那個時候他以為甯楚均是睡過了頭,要麼就是記錯了時間。
班主任在講台說話,陸沐景在座位上盯着甯楚均的空位竊竊發笑,一定要在班主任批評他的時候偷偷去圍觀。
但是第二天甯楚均還是沒來,第三天依然沒來,第四天……
陸沐景托腮盯着第一排中間的空位發了一個月的呆,終于接受了甯楚均再也不會過來的現實。
陸沐景習慣了緊盯甯楚均的一舉一動,總渴望着從他三好學生的完美模闆裡挖出點什麼缺點。
挖出之後呢?要做什麼。
是把它公之于衆讓大家都看看這個乖寶寶的真面目,還是拿捏着這個把柄去狠狠嘲笑甯楚均,或者隻是自己獨享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陸沐景從來沒想過。
但是甯楚均真是善解人意,他在陸沐景還沒從他身上撬出來黑料的時候就甩手走人,讓他免于糾結。
有甯楚均在的時候,無聊的校園生活還能有些消遣,甯楚均一走,在學校的日子就成了呆闆無趣的囚籠。
于是陸沐景拍了拍手跺一跺腳飛去了國外,把無聊的學校連同甯楚均全扔在了腦後。
如果不是《泥削骨》,也許陸沐景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甯楚均,在偶爾跳出來的回憶裡,也隻是“前排那個很讨厭的好學生”。
陸沐景忽然很慶幸命運的絕妙安排,他拄着頭笑眯眯地湊近,趴在甯楚均耳邊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
甯楚均無法遏制地呼吸加快,陸沐景每一次的親昵接觸無論是有意還是無心,都會讓他輕易失去一貫的自持。
他無法掙脫開對陸沐景的愛意化作的牢籠。
陸沐景的臉隐在沉沉的光線裡,一字連着一字在含笑的聲音裡連成動聽的情話。
“拍《泥削骨》的時候,我真的好愛你。”
在寂靜的時間裡,一切都如無可挽回的火車奔在綠油油的綠林軌道,車廂裡的乘客在低低地密語。
“我已經出戲了,摻雜着顧清甯和祁念英之間的愛我沒法給你。”陸沐景的眼睛釘在甯楚均的臉上,用眼神在他的嘴上落下了一個吻,“不過我确信我喜歡你。”
甯楚均依然靠在沙發上盯着天花闆,眼皮恹恹地半阖,在昏暗的光裡,陸沐景看不透他眼裡的情緒。
“不會比愛更深刻,我現在做不到愛你,但是……”陸沐景的手掌貼在甯楚均的臉,把他的臉輕輕别過來,“但是這是陸沐景對甯楚均的喜歡。”
——我真是表白小天才。
陸沐景在心裡給自己點贊。
他都把真心剖白給甯楚均了,真摯又動人的,甯楚均沒道理再拒絕了。
甯楚均不知道在沉思什麼,眉心擰出小小的“川”字。
陸沐景又忙不疊說:“我知道有些傷害不是可以随便勾銷的,就像是今天磕到的傷,第二天醒來發現有了淤青。”他的表情有些委屈,“但是我都在努力彌補你了,而且明明你也有錯。”
甯楚慢慢伸出手搭在陸沐景撫在他臉頰的手背,手指有些發抖,眼中有濃厚得化不開的情感,卻隐而不發。
“我不喜歡你,真的不喜歡。”
甯楚均冰冷而虛弱的聲線在空氣裡斷斷續續,心髒被他自己硬生生剜出一塊肉,靈魂随之破碎,成為了從心髒缺失一角迸濺的一灘血水。
“你不要再靠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