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小年在半山小徑追上林掌門時,林掌門正帶着沈攀星和一衆弟子在山腰處的觀景石歇息。
石台上放了茶盞,甚至在旁邊的松枝上還搭了遮陽的素帛。
令人不禁疑惑,在這種時候,為何還有如此風雅之心。
但尉小年牢記謝師叔教誨,把差點到嘴邊的吐槽話咽了回去,隻簡單禀明女童已經送到,又詢問何時動身。
沈攀星一身白衣纖塵不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退下吧,”站在石台旁的張霆率先說道,“不必操之過急。”
他是沈攀星的弟子,說話的語氣也帶着點沈攀星特有的倨傲。這句話的實際意思是: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問掌門何時動身?
林掌門好脾氣地起身理了理袍袖:“無妨,那便動身吧。”
山道上積雪還未全消,一行人腳程略慢了點,來到山腳時已近晌午。
往日裡連着山路的這條街原是鎮子裡最熱鬧的,如今卻沒了半分繁華的痕迹。
那些熱氣騰騰的吃食、熱情鬧騰的吆喝、熱鬧接踵的人群,就像揮散在空氣中的冷雪寒霜一般,消失在了無痕迹的缥缈霧氣中。
冷清街道的盡頭,隐約看得到有三兩人影錯落,都是一副慢慢吞吞、了無生氣的樣子。
林掌門止了步,示意身邊的張明二明。
兩人同時一點頭,各自走上前去找鎮民探問,不多時便返回來,回報說山下很多人家都被洗劫過,好在劫匪來去匆匆,大部分人家雖損失慘重,卻也尚可支撐。
林掌門颔首,又命身後的一幹低階弟子先去家中查看情況。
“倘若有什麼困難,盡管回報。”
尉小年自然也在此列。
轉身之際,林掌門又特意叫住他,細細囑咐他順便去看看鎮上街面店鋪是否還能如常購買,家裡如果有需要,也不要羞于開口雲雲。
尉小年一一答應,心裡明白,想必掌門如此關照,都是因着謝輕雪的緣故。
近些年朝廷更疊,雖山高路遠,也時不時會影響到他們這偏僻的鎮子,但那些紛争大都限于官場之中。
普通百姓,安家落戶隻求一個安穩。有逐雲山靠着,左右有些生計,也算待得住。
如今仙門奪位已初見序幕,人人自危,流言四起,那本關于仙門陰謀的話本也為大家埋了些隐憂。
尉小年隐隐覺得,此刻的變故,大概會為很多人打開與之前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嶄新一章。
所以當尉小年轉了幾個街巷回到家裡,發現父母正在收拾行裝時,也并未太過驚訝。
正巧他的父親端着一堆東西要出門,擡眼便看見了他。
四目相對,父親打量了他一眼,隻哼了一聲當做是打招呼。
尉小年沉默不語,幫忙把簾子打了起來。
他家裡還有一兄一姐、兩個弟弟。此時除了幼弟尚不谙世事,其他幾個都跟着父母在拾掇幹活。
看到他進來,大家手上都停了一停。
他們這種小門小戶沒什麼規矩,并無互相見禮的習慣,因此大家也隻是停了一停,又接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隻有母親多看了他兩眼,說了句:“回來了?”
“嗯,”尉小年自覺自發地接過母親手裡的包袱幫忙打了個結,“山上也聽說了這事,讓回來看看。咱們家裡怎麼樣?”
母親搖頭說家裡倒沒什麼損失,不過經此一劫,鎮子裡營生不會好,這就打算跟鄰居們一起遷居别處。
也是,他們家裡好像也沒什麼可給人搶去的東西。
尉小年父母原是逃難過來這個鎮子,沒有本錢做生意,平時由父親帶着兄長去給老闆們打雜工,緊緊巴巴地養活着這麼一大家人。
搬去别處,或許光景會好些,也或許會更糟。
尉小年幫着把東西往外拿,看到父親正在綁着扁擔。
“你之前留在家的衣服和雜七雜八的,還剩牆角那些,你要是還有用,就拿走吧。”
聽到父親這句話,尉小年往牆根處的棄物堆裡看了看。
無非是一些舊衣爛衫,鞋襪巾紙,也沒什麼要緊東西。
他看着看着,心裡忽然明白過來。
因好久沒回來,尉小年此次回家,一直感覺有些無所适從。
直到現在,他才忽然意識到,父母從沒想過要帶着他走。
“那我……”他猶不死心,多問了這麼半句。
父親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他沒再問下去。
父親也沒接話,又是哼了一聲。
其實就算是問出來,尉小年也大概猜得到回答。
你都有着落了,跟着我們做什麼。
這麼大的人了,難道要吃父母一輩子。
也不指望你混出個名堂接濟我們,至少出去了就别再拖累家裡。
至于你在山上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這些都不在家人關心的範疇。
在生存面前,情感其實并不重要。
尉小年把手往袖子裡縮了縮。
那裡面有一塊銀子,是昨晚謝輕雪塞給他的。
尉小年知道逐雲派的門規,也知道這不合規矩,但謝輕雪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