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小年自悔失言,拍了背又去拿水。
謝輕雪眼簾垂着,整個人都像是失了水的淡色。
此時夜色鋪陳,逐雲山的各殿燈光漸次熄滅。
二明從寄霜居取藥回來,一進院門就拉着張明說看到西邊的竹林裡似乎又有火光,跟謝輕雪生病那次差不多,不知是不是又失火了。
“你離開時,火可有變大?”張明問他。
二明歪着脖子想了想:“好像不曾。”
張明神色有點不定,囑咐他稍等,轉頭就想去禀報林掌門。
結果敲了兩下門,林掌門大概已經歇下,沒應聲。
“要不咱倆去看看吧?”二明提議,“别真是山火,燒了雲丘塔的話,明天肯定有人要挨罰。”
張明沉吟了半天,終于點點頭:“那你跟着我,我們探看一下就回,不要輕舉妄動。”
“好!”二明興高采烈去拿燈籠,“走走走。”
張明默默搖了搖頭,囑咐了院裡的弟子記得夜巡,才跟上他走在後面。
逐雲山西面的這片竹林一般是沈攀星的徒弟們練劍的地方,常年落葉紛飛,竹竿淩亂,高手潛藏,危機四伏。
剛入門的弟子如果誤入,很可能會冷不丁被削掉一塊頭皮。
今夜雲遮霧罩,沒什麼月光,竹林深處更顯得幽暗。
張明和二明從雲丘山上翻過去,一眼便看見了其中隐隐的火光閃爍。
“你看,是吧?”二明揚聲道。
“噓——”張明制止了他,皺着眉去看那火光。
似乎那火光的閃爍有一定的規律,且煙氣不重,不像是失火。
“走走走,過去看看。”二明拉着張明就要下去。
“要不還是先回去禀明掌門。”張明抗拒地站在原地。
二明不明所以:“這還啥都沒看見呢,禀啥啊咱?”
“也是。”張明歎了口氣,跟他一起沿着山路往下走,“哎你慢點,這邊雪沒掃過,石闆很滑。”
這邊謝輕雪還在罔顧尉小年的抗拒,進行莫名其妙的叮囑。
“這些不提也罷,隻是你師父技術傍身,機關鑄劍、蓋房添瓦……這些該學的你也多學一學。”
忽然聽到外面砰然兩聲,謝輕雪這才止了話頭。
“師叔稍歇,我出去看看。”尉小年趕快端起托盤出了房間,又輕輕合上了門。
院子裡好幾位弟子在匆忙來去,尉小年叫住了一位:“怎麼了?”
“剛才西邊是我們門派的求救煙花。”那位弟子草草跟尉小年見了個禮,“可能是誤放了,掌門命我們組個隊過去看看。”
“咦,張明二明呢,已經去了嗎?”尉小年左右看看。
“他們早前往竹林那邊去了,”那位弟子說,“也不知和這煙花有沒有關系。”
尉小年點點頭,去廚房稍微收拾了一下,怕謝輕雪挂心,趕忙又回了房間。
謝輕雪倚在床邊合衣假寐着,等尉小年走近才開口:“怎麼了?”
“說是雲丘西邊亮了我們門派的煙花,可能是誤放,”尉小年說,“我們院的弟子都過去檢查了。”
“門派煙花?”謝輕雪擰起眉毛,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師叔,這煙花人人都有嗎?”
謝輕雪松了眉心,眸光流轉,望着尉小年笑了:“煙花是你師父做的,你沒有嗎?”
尉小年啞然,他是真的從沒聽說過這種東西。
謝輕雪也不再逗他:“之前門派不安定的時候,人人都發了幾支。這兩年大家都不怎麼下山,這個傳統也沒保持。如今還随身帶着煙花的,多是經常出去辦事的弟子,沈師弟那邊多些。”
“我也經常下山辦事啊。”尉小年不太服氣。
“好,師叔回頭也給你幾支。”謝輕雪笑道。
看他笑容裡有幾許倦怠,尉小年把燈撚按了按:“師叔早些歇息吧。”
“嗯。”謝輕雪應了一聲。
房間内靜了片刻。
“師叔,我們門派……還會動蕩嗎?”尉小年低聲問。
“怎麼忽然問這個。”
尉小年不确定自己該不該說:“最近逐雲殿每日都在議事,師叔你都累病了……”
謝輕雪微微擡眼反對地看了他一眼,但沒開口打斷他。
于是尉小年便繼續說了下去:“我們門派……不會出什麼事吧。”
謝輕雪搖搖頭:“尚可支撐。”
他這個回答令尉小年更加擔心起來。
謝輕雪卻不再看他,合上了眼睛。
知道他想睡了,尉小年俯身吹滅了燈。
燈芯裡一縷煙霧飄散開來,就這麼幾縷白絲,将謝輕雪嗆得又低聲咳了起來。
尉小年自悔不疊,忙去扶他拍背。
黑暗中他觸到謝輕雪有些顫抖的瘦削肩背,仿佛摸到皮相之下的森森白骨。
就這麼一瞬,他忽然在想,謝輕雪一個人默默躺在床上的那些時候、一個人坐在地下密室的那些時候、一個人走在落了紅葉的小徑上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寂寞。
師叔寂寞的時候,會怎麼辦呢。
他沒意識到自己将這句話問出了口。
謝輕雪的咳嗽很快止住了,尉小年扶他躺好,這才走出房間輕輕關好門。
黑暗中隻留下一句輕輕的喟歎。
“我已經不會覺得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