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
見字如面。
不知此次下山是否順利,盼大夫一切安好。
不過無論結果如何,都不必太執着。
近來看你日夜忙碌,我總在想,當初把你留在山上的決定,或許實在有些欠妥。
你天資聰慧,又勤勉用功,不過短短數月,便能有如此進益。這般能力,已是世間翹楚,不管是去做什麼,大概都會做成。
何必執着于區區劍道,在這危渺江湖托身?
況且如今你劍術精進、行事妥當,既有慨然正身之義,又能謙退以自保。我想,或許此時應該将決定的權利交予你本人了。
寫到這裡,忽然記起上次在寄霜居,我說讓你回藏鋒居去,你曾問過我,是否不願留你。
當時沒答,是因為那時候,覺得有些話說不得。
而今逐雲山上下樓台塗炭,弟子寥寥,覆滅隻在一息之間。
我又覺得,此刻應當答你這句:
怎麼會不願留你,從見你的那次就想留你了。
可是,我怕留不住你,又怕留住了你。
你和我不一樣。
我是托師父的福,從雪虐風饕裡撿了半條殘命,這些年苟延殘喘,物盡其用罷了。你不一樣。
我知道你此刻又要搖頭,說自己資質愚鈍不稂不莠,全靠師叔提攜。
小年,這些話平日裡玩笑說說也便罷了,你自己不可以為真。
妄自菲薄,恐會消磨志勇之心。
不過,此心珍貴,卻不是我最羨慕你的。
你知道的,我羨你萬事皆可為,此身無拘束。
有了這些,你該自由行走天地間。
而不是陪我困守一隅,在無盡書卷裡想象些奇聞轶事,做個搬唇遞舌的影子。
——這也是唯一一樣我對你藏私的事。
紙短而意長,我與師父此去大道派,雖有天師派的二位仙師相陪,但此行……未必有成。
因此留書給你,望無論如何,保重自己。
倘若事态失控,可與派中其他弟子各尋前路,不必挂牽。
小年,你有太多路可走,就别回頭了。
師叔輕雪
尉小年将這封信來回讀了三遍。
沒想到他千辛萬苦揣着這麼一大堆藥回來,謝輕雪人卻走了。
隻留給他這麼一封信。
“他們何時走的?”他問二明。
“午時就走了,”二明答道,“跟那兩位客人一起走的,掌門說讓我們倆留下,把山上收拾收拾。”
說到這個,他有些摸不着頭腦地摸了摸後腦勺:“也不知道要收拾啥。”
“那他們怎麼走的?”尉小年又問。
“自然是飛走的,說要走南邊那個大路,”二明說,“對了,天師派來的二位裡有位是女修,你不知道,就跟仙子一樣,可美了,那飛起來,裙子和飄帶就是這樣……”
他用手做了個圓錐狀的形狀,幾根手指上下舞動着,試圖讓尉小年理解那衣袂翻飛的美景。
被尉小年沒好氣地一把打下去了。
用輕功走的,去南邊,那應該是去驿站換了快馬,自己肯定是追不上了。
師叔藥都沒了,去那邊能行嗎,大道派雖然說……雖然說監房條件也還不錯,但是師叔那身闆哪裡經得起折騰。
“要不我還是去一趟吧!”尉小年忍無可忍地說。
“哎哎,那不行,這個掌門特意囑咐過,說讓你在家乖乖把劍招練好,别去……那什麼。”
“什麼?”
二明支支吾吾:“就……添亂。”
他說完就馬上加了聲明:“這可是掌門的原話啊,不是我說的!”
尉小年奇怪地看他:“你幹嘛這麼怕我?”
二明瞪大眼睛:“哇你每天在那個,就是寄霜居後面那裡練劍,我看到劍氣都飛到雲丘塔了!好可怕!”
啊……尉小年摸摸鼻子。
原來是自己太高調了。
“我那是誤打誤撞,”他解釋說,“其實功夫不行的,未必打得過你。”
“是嗎……”二明一臉半信半疑。
尉小年拍拍他肩膀:“加油收拾,我練劍去了。”
大道派的天階幾千重,第一次來的人,說是要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方顯誠意。
據說有些想上山求仙的弟子,走一半就累得要命,幹脆下山去了。
“倒是個勸退的好法子。”林掌門評價說。
“隻是以體力篩選弟子資質,未免稍顯武斷。”謝輕雪提出。
“有理。”林掌門表示同意。
“兩位仙師,那咱們……”希言皮笑肉不笑地問。
林掌門喟歎一聲:“大道派乃仙門大派,我們自然是尊重的,奈何我年事已高……”
謝輕雪輕咳了兩聲:“我又身體抱恙……”
希言挑起眉:“那我……女流之輩?”
三人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不顧試圖阻攔的弟子,飛身上山。
餘雅風被留在原地,抓耳撓腮想不出借口,幹脆大喝一聲“等我”,直接追了上去。
上了山才發現,大道派上下一襲缟素。
謝輕雪耗費了太多靈力,止不住地咳嗽,守門弟子視若無睹,依然各行其是地走來走去。
謝輕雪邊咳邊擡眼看了下正幫他拍背的林掌門。
這是鴻門宴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