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上一秒還喧鬧的市集突然安靜,百姓們匆忙向左右兩側排開,讓出官道。
銅鼓聲陣陣傳來,先映入眼簾的是百人兵馬。
八擡大轎,重兵守護。聽說今日返京的是一位大人物,人們都不敢懈怠。轎子未到,他們就已經行起了禮。
為首迎接的官員衣着綠公服,頭頂三梁冠,腰間束着黑銀帶。
“臣韓沐白恭迎公主殿下回京。”
玥然公主李沫璃,皇帝的第一個女兒,出自皇帝摯愛肖嫔妃。以前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可在十八年前肖嫔妃誕下皇子出血身亡後,便失寵了。五年前,四皇子李伍祁被人陷害打破了皇帝送給皇後的玉瓶,李沫璃為了保護弟弟,隻能引咎自責。被皇後以嫉妒潑辣之名,強行送進離京城最遠的一處皇家道觀教養,而皇帝聽聞後也默許了此事。
陣仗龐大的隊伍随即停下,士兵也像百姓一樣為迎接的官員們讓開一條路。
白皙的手輕輕撥開綢簾,向轎旁的侍女示意。
滿星随後擡頭清嗓:“公主讓大家都起來吧,大喜的日子,少跪些迎好運。”
韓沐青聽官員們私下議論過,玥然公主的性子自從肖嫔妃亡故後,就變得喜怒無常,異于常人,很少與人接觸。父親也再三囑咐她,和大公主除了禮儀上的問候,不要有過多的接觸。
她恭敬起身,微笑着将聖旨從金托上取下,
“诏曰——
“離别五年載,官家思念甚深。玥然公主能夠真心悔過,平安回京,官家滿是欣悅。賜玥然公主絲綢彩緞百匹,江南封地一處……衆民同慶,天下同樂。
——欽此”
聖旨宣完,卻遲遲未有人接旨。雖然皇帝特許此聖旨對方可以不用接過,但死寂的氣氛還是布遍四周。
直到金黃的聖旨被重新放回托盤上,轎内才傳來一聲沉重的叩響聲。
李沫璃冷淡的話語裡絲毫感覺不到任何快意,“謝陛下隆恩。”
護駕禁軍早與京城禮部做好交接撤離,之後便由禮部将公主送回皇城。韓沐青作為禮部衆人之首,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她的體型比身後官員都要瘦小,面色在男性中顯得異常慘白。那副容顔就像被狐狸精吸去了精氣,柔弱精緻,與未出閣的大家閨秀一般。要不是這裡的大多數人從小看她長大,且知道韓宰相之子一直體弱多病,恐怕都要懷疑員外郎就是話本裡常描寫的男妖怪。
事實上,以前的韓員外的确是長相陰柔的少年郎,但此時的韓員外卻是如假包換的女兒身。真正的韓員外早在一年前消失的無影無蹤,杳無音訊。
世人皆知韓宰相膝下獨有一子,卻無人知曉韓夫人當年懷上的是龍鳳胎。不管在民間還是皇家,龍鳳胎都象征着不詳。一陰一陽,家破人亡。更何況那時正遇饑荒,韓家還是一國之相,就算有人不信讒言,也敵不過衆悠悠之口。
韓安知道妻子生育之痛楚,不願再讓沈沐陷進危險之中,更不願割舍他們的骨肉。在葉父的提議下選擇了抓阄的方法,向外界承認了長子韓沐白,女兒韓沐青則藏養起來,由忠心的門下照料。韓安與沈沐自覺對不起韓沐青,偏執地将她安置在韓家後宅,暗地派出死士守護,禁止旁人靠近。
三年後葉家遭遇變故,韓宰相收留了故友遺子葉君賦,與女兒一起藏養在後宅。
韓家兩人并未對韓沐白隐瞞韓沐青,相反,他們還讓韓沐白拜了隻比他年長九歲卻聰慧過同齡人的葉君賦為老師,對其他下人宣稱韓沐白的恩師居于此地,不喜打擾。讓韓沐白能與妹妹作伴,也讓韓安和沈沐有了理由與女兒相見。
可鳥兒在木籠裡關久了,也會向往籠外的世界。于是兄妹二人經常會互換行頭,讓韓沐青過滿玩瘾。可随着時間的流逝,再怎麼完美的方法也會出現差池。膚色上的差異可以用胭脂凝膏掩蓋,不同的性格也可以強行裝假哄弄,但身材的差别卻是個難題。沈氏是外族人,所以韓沐青的身高在同齡裡比較突出。但男性與女性的骨骼不同,為了不讓别人發現妹妹,韓沐白隻好在食膳上強迫自己。體能難以補充,他變得瘦弱多病,這才落下了一個“病秧子”的稱呼。
名分上的缺失在家人們源源不斷的寵愛下早就被韓沐青抛至耳後,除了苦了哥哥以外,她甚至覺得這種生活很惬意。但好景不長,韓沐白在一個雨夜裡匆忙出門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而如今又到了皇子奪嫡的時候,京城裡觊觎韓家之位的人數不勝數。皇族的眼線布滿遍地,若是這個時候韓家出了差錯,恐怕連逃離京城都做不到。韓安參與過奪嫡,也知道奪嫡失敗的後果。但他早已不再是二十多年前那個孤身一人的韓安,他現在背負着整個韓家。
為了保全韓家,韓沐青隻能忍着悲痛僞裝身份。
這一僞裝,便是整整一年。
按理來說,迎公主回京這份差事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小小員外郎身上,可聖上專門下了道聖旨,必須由韓家與禮部一起負責此事。而韓家唯獨一人從事于禮部,這是指名道姓讓韓沐青出面。
韓沐青曾在葉君賦的指教下精讀過一些謀略文書,連她都能看懂皇帝這是在提攜韓家,逼韓家參加奪嫡之争。
“啊!”街邊婦女的刺耳尖叫打破了祥和。
人們猛地轉頭,順勢看去,擡轎的一個壯漢身中短刀向一旁倒下。
突然的變故吓懵了一起與壯漢擡轎的男人,他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一時間,轎子失去平衡,猛烈搖晃。
還未等人們反應,官道旁商樓二層緊閉的窗戶立馬被破開,十幾個半遮面的黑衣人攜刀沖向車轎。
“有刺客!保護公主!”滿星聞勢後緊忙大喊,随後護主心切,立即沖進了轎子裡。
當街刺殺是李沫璃自己寫的話本,雖然早有準備,可事發突急,她還是失措地倒在轎中,腦袋重重磕在窗檐上,吃痛捂住頭部。
“殿下!您沒事吧?”滿星早就向公主建議過,将擡轎的也換成自己人,可對方總是拒絕,如今果真受了傷。她心疼地扶起李沫璃,檢查她還有沒有受其他傷。
李沫璃将角落裡的長劍遞給滿星,“無妨,按原計劃來。”
滿星與妗月是李沫璃最親信的兩個丫鬟,她們是肖嫔妃早為李沫璃準備好的侍女。她們從小習武,自肖嫔妃離世後便跟随于李沫璃,保護李沫璃的安全。
“有情況記得喚我。”滿星接過劍,出轎迎敵時還不忘囑咐李沫璃。
下一篇目便是兩撥人假裝對打,自己的手下不堪重負。臨危之際,終于來了兵隊護駕。刺客們寡不敵衆,見勢不妙快速逃離。
轎外百姓吵雜,人們四處逃散,刀劍的沖撞聲絡繹不絕。而李沫璃則是淡雅地用絲帕擦幹傾灑在地上的茶水。随後輕靠在一邊,透過窗縫欣賞着自己的作品。
京城的祥鳳日變了天,不知道這裡的動靜會先引來城内兵還是那些還未走遠的皇家禁軍。
但李沫璃似乎有些從容過頭了。滿星在與刺客交手時,便察覺到了不對勁。為了公主的安全,妗月是絕對不可能買來這些身手不凡的人。他們每一次出刀都使出蠻勁,次次都向公主的方向逼近,就好像是真的要殺了矯中之人。而且對方不僅僅殺死了那些轎夫和個别百姓,就連公主再三叮囑不可以傷到的一些忠士也難逃其手。
“公主當心!”雙拳難敵四手,就算滿星的武功再高,也無法同一時間攔住多個方位的攻擊。轎車右側的刺客抓住機會,擡起手中的刀就向轎内刺去。
滿星的驚呼剛落,一把鋒利的快刀便從窗旁刺入。刀劍無情,李沫璃反應上來時,利刃早已從她的胳膊旁劃過。幾秒後,手臂上滲出淺淺的血痕。好在窗檐的木料厚,刺進來的刀被卡在原地無法動彈。刺客拔出長刀,想要重新刺殺李沫璃,突然被人重重踹倒在地。
遲來的妗月與暗衛李亦護住轎子,與滿星一起同刺客厮殺。
“情況有變,璃兒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