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自海面上緩緩升起,懸挂于漆黑的天際,月色朦胧的光暈在客棧外灑下斑駁細碎的的寒霜,照得客棧外的景色無端蕭索荒涼。
是中秋團圓夜,沿海而生的人類會回到家中與親人相守,男女老少成群結隊在院中欣賞月光,店裡孤單零星的客人隻她一個。
夥計端上來一碟月餅,送至這唯一的客人面前:“瞧着姑娘是生面孔,今日是中秋夜,來店裡的客人都會送上一份月餅。這份月餅是送你的,寓意團團圓圓,願你與牽挂之人一生圓滿。”
坐在座位的俏麗女子衣着看起來華貴,發絲猶如海藻一般柔順美麗,她原本正望着圓月發呆,見夥計送下月餅便走了,嘴裡默念着團團圓圓幾個字,苦笑了一聲,随手撿起一個月餅放到嘴裡品嘗。
表皮色澤金黃亮麗,餡料是蓮蓉陷做的,遞到唇邊之時,清淡與甜蜜在口腔中交織,像她第一次愛上那人時的感覺。
想到他時,她的雙眼便有些黯淡,心頭便湧上一抹悲痛,将視線投到不遠處的海面上。
月光傾瀉在海面上,海邊泛起的微波将月色拉長,又微微扭曲,過往的時光重合,将記憶又送回她的腦海之中。
她的所謂親人隻将她作為生育工具,這麼多年來,她聽從着那些人的教導,所見所受全都是他們所言,認為那就是世界的全部,以及自己存在的意義。
與他的相遇隻是偶然,那時她不懂情愛,隻當他是普普通通的漂亮男子,可他卻根本不受她妖力的魅惑。
“我們族類認定一個伴侶就是一生,你若是喜歡我,那就隻能喜歡我,如果你做不到,那就不要來招惹我。”身穿绛紫色長袍的男子對她說話。
她不懂喜歡是什麼意思,但長老說過,鲛人看上的男人,無論如何都要帶回來,她第一次想要帶一個男人回去,絕不甘心就此失敗。
“你什麼時候正視自己的心?你總說你肩負的是鲛人一族的未來,可是你呢,你的未來呢?”
“一個族類的未來是全族的努力,而不是一人苦苦維系,為什麼要用女性的自我犧牲去成就?醒醒吧,那不是奉獻不是大愛,那是奴役。”
“你什麼時候才知道你過得不好?如果你想離開,我可以随時帶你走,這個世界不止有海底那麼大,跳出來,天地很廣闊。”
可她的生命裡卻不再有他了。
此後,她再也沒有牽挂之人。偌大的鲛人族群,那麼多一母所生的兄弟,隻有她形單影隻如同局外人。
所以,她才不期待什麼團圓。
擡頭時,卻見一白衣少年推門而來,淡漠眼神随意地瞥了她兩眼,徑直向樓上走去。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她神色不變,出聲詢問,然而那人卻默然不語,連腳步都沒有頓一下。
雖然他那張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但她就是覺得,這個人和先前有什麼不一樣了。
但總歸不是什麼危險人物,她将最後一口月餅吃完,人類的食物總是這樣精巧,那就離開看看吧,看看他對自己描繪的世界。
她正要站起身,耳畔又是一聲推門聲,她漫不經心地擡頭看一眼,這一眼像生了根般定在了原地,再也不能動了。
身形高大的紫袍男子進了客棧大堂,徑直走向一張方桌,熟練的要了上好的廬山雲霧,幾碟小菜,等待的間隙察覺到她直勾勾的視線,擡頭時與她四目相對。
這一眼,似是将過往所有因果定格,她看他的眼神有些癡了。
許是她眼中的深情太過炙熱,九尾狐眼中閃過片刻的茫然,而後他向着她輕輕地招了招手。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如夢一般踉踉跄跄走到他身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從頭到腳地看過去。
他還是那副風流俊秀的相貌,不知迷倒多少妙齡女子,一頭青絲披在身後用簪子随意挽起,一如當年。
此刻他正用一雙多情的狐狸眼專注地盯着她,眉眼清冷又勾魂,好像是第一次初見,又好像透過她的表相把她深深記在腦海中去。
“姑娘,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他擡着俏眉看她,回憶裡他的音容相貌再度變得鮮活生動,美得奪人心魄。當年他就是用這樣的笑容走進了她的心,讓本應該是工具的她開始有了自己的期待和走出囹圄的勇氣。
原以為緣分已斷,此生再也見不到他了。
“岑魚……”她語氣哽咽,握住他的手慢慢貼到自己的臉上,“我是岑魚,阿堯,你還記不記得我?”
話一出口,已是淚如雨下。
這場幾乎不可能重逢,她等待了太久,又害怕是那海上倒影的明月是一場虛幻的美夢,怕期待成空。
客棧内靜悄悄的,連風聲都靜止了,九尾狐辛堯沒有說話,眸色微閃,似乎在努力回憶着她。
許久後,他搖了搖頭,從懷裡摸出一隻海螺,輕輕放到她的手心。
岑魚破涕而笑,撫摸着海螺熟悉的紋路,已經過去這麼多年,表面的青痕已經褪去原本的顔色,已經有些泛白了,他還好好的保存着。
“寄音螺,原來你還留着這個……”
寄音螺存放着她的歌聲,可保留聲音長至千百年不散,就算他們有一天消失在這個世界,寄音螺也會為他們記得。
那雙貼在她臉上的雙手動起來,辛堯為她拭去眼角的淚,和過往很多時候一樣。
“我遺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記憶。”他說,“我聽過這海螺裡的歌聲,每次聽我都會覺得溫暖和心痛,我想,我似乎愛過一個人。”
辛堯将她的臉擦幹淨,凝望着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很認真地問道:“我等的、我愛的那個人,是你嗎?”
*
白色身影推開房門,眯着眼睛打量着屋内。
這間屋子裡的陳設和别間并無二緻,鼻尖卻充斥着一抹血腥之氣。他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來。
“是門主的血啊。”
隻是那副複雜的表情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他的嘴角扯下,那雙純善的臉上流露出一抹不容忽視的殺意。
大步走到床邊,複雜的陣法在他面前如同虛設,并沒有阻礙,感受到裡面有人設下的掩人耳目的陣法,閉上眼睛,口中念着秘咒,很快,被陣法掩藏的身影在床前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