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案卷司。
值守的錄事用手撐着下巴在打瞌睡,燈盞放在桌子角落,燈芯燒成一團,光線昏然,有人推開門走進來,上了年紀的門在萬籁俱寂裡發出“吱呀”一聲響,驚醒了打瞌睡的人。
“......大理正?!”困得有些迷糊的錄事一下子就清醒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有些倉皇地起身,“您、您有什麼事嗎?”
“我來取今年三月三的卷宗。”
鶴卿進門的那一刻便發現了錄事的困倦,夜間值守難免有疲憊之時,隻要不是徹底睡過去一點警惕心都無,他不會多加苛責。
那錄事打瞌睡被瞧見了個正着,此時正是緊張失措,想着辦法要在上官那裡補救:“哦,好,我這便為大人取來。”
“不必。”鶴卿朝他微微搖頭,“我自去取。”
“夜間漫長,可起身活動一番筋骨,驅逐倦意。”他溫聲提醒,“光有些暗,傷眼。”
夜間光線不夠明亮,更容易讓人昏沉生困,那錄事因為打瞌睡,偷懶未曾剪燭芯,才讓那隻罩了層透光薄紙的燈盞暗淡下來。
鶴卿沒入到了盛放着卷宗的木架後,而錄事的瞌睡已在此時飛到了九霄雲外,他在附近裝雜物的小抽屜裡尋摸出了小剪子,揭了燈罩剪了燒成一團的燈芯,光線霎明亮不少,将燈罩放回去後,錄事決心找些送到他這兒還未整理的卷宗打發這漫漫長夜———
大理正鶴卿在這些小事上好說話,若是遇到其他一同執守的上官,少不了得挨幾句嚴厲的責怪或是扣些夜間值守的補貼。
不過......取了新卷宗在手的錄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鶴卿之前所說的内容。
三月三的卷宗是有一些,但最有名的便是由刑部移交至他們大理寺的[明月莊連環殺人案]啊,這案子不是已經被鶴大人破獲,連人犯都要在這個月底斬首了嗎?多方複核歸檔,總不至于在這上面還有什麼差池吧?
錄事搖了搖頭,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荒謬念頭驅逐出腦海。
鶴卿取卷宗的速度很快,取完後便熟門熟路地在冊子上登記,等他走後,錄事按耐不住好奇心上前一觀,三月三那十來樁大大小小的案件裡,被取走的正是[明月莊連環殺人案]的相關記載。
鶴大人難道又有了什麼新的發現?
錄事有些不解,但也不敢擅自揣摩頂頭這些上官們舉動的含義,隻當自己從未生過那些好奇,又将登記的冊子放回了原處。
鶴卿拿着那卷極厚的[明月莊連環殺人案],往自己辦公的定文閣走,不知覺地蹙起了眉頭。
按理來說,壓在死牢的嫌犯具備殺人動機,又坦誠作案經過,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這案子應是結了的,即使有些許疑點,也隻在案件的無關緊要處,且查不到威逼利誘的痕迹,不應有錯。
但不知為何,他心下總覺得隐隐不對,這案子說順利也順利,說不順利也确實曲折,但凡稍微漏了些細節,便不可能将嫌犯抓捕歸案。
難道還隐瞞了同黨?
鶴卿推開定文閣的門,将案卷擱在桌上,若有人協助那嫌犯,最大的可能就是與那嫌犯主家交好的一位江湖俠客,可那個喜歡惹事生非的江湖俠客早在一年前便銷聲匿迹,哪怕嫌犯的主家身死,也未曾再出現過。
鶴卿攤開案卷,翻到嫌犯的認罪狀,一字一句詳閱起來。
究竟......哪裡不對?
*
“觀妙,你今日心不定。”
禅心寺的住持在大殿裡一下一下敲着木魚,聲名在外的佛子跪坐在他身側的蒲團上,閉着眼慢慢撚着手中深色的佛珠。
“何以見得?”
在有規律的木魚聲中,主持說:“似是昨日風吹幡動。”
他身側的佛子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瞳比時下人們的瞳色要略淺一些,在陽光或是燭火下有種鎏金的錯覺。
他撚動佛珠的動作已經停了,他知曉主持的意思,隻道:“既非風動,也非幡動,惟我心動。”
外界的變化影響了自身,又因變化而生出煩惱。
主持沒有問他心動為何而動,隻是一下下敲着木魚,人人都有自己的劫,或許是觀妙的劫到了,而這劫需要自己去解。
主持看到觀妙仰頭看那九尺高的金身佛像,佛像倒映在他眼瞳裡,空無一物的眼眸中似乎有了情緒,好像生來便與佛有緣的僧人,要歸往那煙火紅塵間。
心不定,念不誠,塵埃生。
嗒——嗒——嗒......
木魚聲裡,主持的話語似是歎息:
“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
年輕的僧人在蒲團上俯首叩拜,最後起身,答了他的問題:
“菩提向心覓,我心有塵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