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身後傳來無比清晰的、門被推開的聲音。
這所一進的院子很小,也沒有什麼壁影之類的設計,推開宅門,空地之後便是正房,隻需稍稍往側面走上幾步,便能看清耳房旁的角落,可謂一覽無餘。
腳步聲伴随着推門聲,宴明僵在這個狹小的地方,看着腳下散落的柴禾,無處藏身的同時生出一種“我命休矣”的絕望來。
“你是誰?”他聽到鶴卿的聲音。
宴明背對着他閉了閉眼,轉過身來低垂着頭,用一種慌亂又結巴的聲音解釋:
“昨天晚上官兵在城裡到處抓人,我害怕被抓到,随便挑了戶、挑了戶沒人的人家便翻牆進來了,我沒有偷你的東西,我、我本來準備走的......”
因為低着腦袋,他隻能看到鶴卿淺绯的官服下擺和藏在衣擺下的官靴,但有栀子花的味道撲面而來,香得熱烈。
今日帶回來替換的花,是栀子啊。
宴明知曉自己找的理由漏洞百出,不是他編不出更好的瞎話,而是他在這個微妙的時間出現在這個地方,什麼高明的謊話都無法解釋得清楚明白。
他已經做好了被送去見官的準備,可惜的是這一次沒有被特意關照,牢房應該不會像之前那樣幹淨整潔了。
鶴卿似乎在思量着什麼,他一直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過了好一會兒,宴明眼裡出現了一束白色的栀子,仍舊在流血的右手被抓住了手腕。
鶴卿的聲音有些啞:“先包紮。”
宴明霍然擡起頭,鶴卿卻垂下眼眸,避開了和他對視。
*
鶴卿覺得自己瘋了。
在察覺到家裡好像進了其他人後,他第一時間沖進去查看,卻在沒幾步路後,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背影。
阿玦喜歡在家裡飄來飄去,就算強行維持自己和普通人一般無二,細看也有一種飄渺的虛幻感,不似凡間人。
但那背對着他的人影,是正常人的模樣。
那個人轉過身來,低垂着頭,不太看得清眉眼,隻能聽到結結巴巴的聲音———和阿玦并不相似的聲音。
他說了一長串話,但那些話語隻在耳邊打轉,鶴卿甚至沒有聽得太清,他的注意力已經全被這人手上流血的傷口吸引了。
一地散落的柴禾,摔倒在一旁的椅子,亂七八糟的地面......說明這人早在他來前就試圖從他特意加高過的院牆裡逃出去,隻是被牆上的鐵蒺藜傷了手。
血順着蒼白的手指一滴滴往下落,面前的人卻渾然不覺,鶴卿喉嚨像堵住了什麼,他的身體反應甚至快過大腦:“先包紮。”
手下的手腕蒼白細瘦,并不似習武之人那般脈搏強勁,應該沒有武功在身,根本不可能越過那特意加高過的圍牆,再細思他剛剛所說的話......漏洞百出。
尋常百姓不會在夜間宵禁後還出門、遵紀守法的人也不會随意翻入無人居住的民居、能輕易進入自然也能輕易離開,不可能被他逮住現行......
他想起一年之前,他初次有了上朝資格後,回家時在門口遇到了一個容貌與阿玦覺有八分相似的青年,那青年穿着阿玦最愛的水墨色,言行舉止他都頗為熟悉,卻像具形似神不似的木偶。
他那時覺得頗為可笑,他這樣一個在大理寺不過待了短短幾年的新人,竟然也值得被這樣大費周章地使用美人計?
以前翻閱三十六計的時候,他就對“美人計”這一計尤為不解,财權酒色皆為“美人”,财帛權力動人心,有形之物尚可以籌碼相疊,改變天平的方向,但無形之物又如何計算?
假若一個容貌舉止言行都被調教的與自己心念之人相似的人,不過是拙劣仿品,為何會對仿品心生绮思,甘心沉淪?
這是冒犯,是自己的情誼成了被他人算計的籌碼。
他當年在律法允許的範圍内,最大限度地給予了回敬,或許是手段用的足夠狠,之後,他身邊安甯下來,相似的事情再也沒有出現過。
可現在,仿佛是一年前的事情再次重現———登堂入室,甚至比上一次做的更加過分。
他好像又回到了燈下翻閱三十六計的那個夜晚,當時阿玦抱着毛茸茸的隐囊趴在他的案幾邊,輕笑着念書上的一字一句,燈燭燃燒的味道混合着墨汁的松香,又浸透在夏夜嘈雜的蟬鳴中。
“兵強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情。”
他以為自己這一生都不會中“美人計”這種拙劣的伎倆。
“将弱兵頹,其勢自萎。利用禦寇,順相保也。”
除非當年在大火中灰飛煙滅的書靈死而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