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昀露出惋惜的神情:“沒法子,能拿到貨源已經不易,實在不能過于挑剔品質。”
“嗯,所以我還是挺佩服你們,确實有點本事。在這亂世,能保家族平安,生意還能一直做得下去,的确不容易。”
他趕緊對我行禮:“懇求将軍保我張氏一門平安!今後張氏一族必定對大魏忠心耿耿,将軍有任何需求盡管吩咐!過去的事,是我一時糊塗鑄成大錯,将軍若要治罪,張昀甘願承擔,死不足惜。隻求将軍不要牽連家中老小親族!”
說着他深深跪拜,額頭重重地磕在地闆上。我沉默片刻,冷然道:“你的意思是願意用自己一條命來抵罪,換取家人平安?你可知道,通敵賣國這罪名,可不管你的家人有沒有參與。最終會株連多少人,全看後果嚴重到什麼程度。”
他不說話,維持着跪拜的姿勢一動不動。我話鋒一轉:“所以,我需要你在上庸城找到汪榮。隻要抓到他,就能證明你隻不過是被他利用,一時糊塗成了幫兇,并非主犯。這樣一來,自然不會連累你的家人。”
他倏地擡頭看我。我面帶微笑點了點頭。
“你再好好想想,汪榮這個人的性格、行事作風,再回想一下你們來往書信中的細節。我們時間不多,明天就是七月十五。即便汪榮還在上庸,也很可能不會久留。我們必須抓緊。”
“可是,若他是在诓騙于我,實際上已經離開呢?”他猶豫地問。
“我覺得不會。他還是希望拿到你手上那張圖紙的。再說他若是懷疑你,不回你的信便是了,何必騙你來上庸呢?這裡畢竟不是他的地盤。”
張昀沉默。接下來這個沉默的狀态,他保持了一整晚。晚飯後我們早早熄燈睡下,我也沒再追問,也沒再跟他主動攀談。他沉默地躺在床上遲遲難以入睡,我也都知道。大約到了後半夜,我才聽到隔壁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進而放心睡去。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之後跟我說,覺得我們可以到集市上試一試。
“之前我在上庸,也是在集市上與汪榮相識。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他或許已經知道我是來自江陵的布商,因而刻意接近,與我攀談結識。今日中元節,集市上的人會比平時更多些。說不定他會故伎重演,借助人多作為掩護。”
我聽了,暗自欣慰自己昨晚那番懷柔的功夫沒有白費。因為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方案,大家都表示同意。我們在客棧休息到下午,一同來到集市。
集市上人來人往,确實比平時更熱鬧。今天是鬼節中元,人間與黃泉的界線模糊,人們習慣在這一天祭祀過世的先祖,為死者乞求冥福,也請求死者保佑家族後輩。集市上出售各類祭掃用品的攤位,生意格外興隆。
我們跟着人群随波逐流,仍然分作兩組,司馬昭陪着張昀在前,我和筚紅棘在後。四個人無所事事,也沒有任何購物欲,頗有些漫無目标地閑逛,寄希望于汪榮的突然出現。老實說,這方法成功率并不高,但也是我們唯一的辦法了。
從集市東頭晃到西頭,再從西晃回東,我們走了兩個來回,始終沒有任何收獲。為了不顯得突兀,我還特意找機會叮囑張昀,讓他多少買點東西,免得有心之人對我們起疑心。張昀照做,買了些可有可無的雜用之物,交給我和荜紅棘拿着,讓我們盡一下“仆從”的本分。
晃了一個多時辰,我們幾個都覺得累了。我心裡也開始退意萌生,看樣子今天又沒戲了。可是汪榮折損了死士,弄丢了情報,沒理由不在意張昀手上這份“原件”。好不容易把張昀叫了過來,他能忍住不動手?是他已經不在上庸了嗎?還是說,跟着張昀的人太多,他起了疑心,所以遲遲不肯現身?
如果是後一種情況,那我們就沒機會了。這是布局失誤,或許一開始我就不該帶這麼多人過來。然而事到如今,我們三個人跟在張昀身邊都是明明白白的,已然無可隐藏。我不僅要面臨這趟上庸之行無功而返的結局,還得被迫接受這條線索可能就此斷絕的可能。
我心中天人交戰,糾結今天是否就此收手。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激動的氛圍在人群中傳遞,有人在呼喊“孟達将軍!是孟達将軍的親兵!”
我一聽,内心也跟着激動起來,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矚目的方向望去。隻見一隊大約二十多人的騎兵穿過集市迎面而來,為首者高頭駿馬,一身便服勁裝,未披甲胄,剛毅的面孔隻有模糊的熟悉感,但應該就是魏國的新城太守孟達了。
一時間,歲月恍惚。孟達在人群中現身引起了圍觀和呼喊,看起來百姓對他的感覺還不錯。幾年來上庸平靜無戰事,這裡的百姓應該是把這份功勞歸在孟達身上。他騎在馬上,偶爾也對人群揮手緻意,顯然也很享受自己的人望。
我擠在人群中,遙望孟達。幾年過去了,我還記得那個雨夜,我帶着劉權、薛禮、關銀屏等人,從劉封治下的上庸逃離時,披堅執銳的孟達站在城門下,一言不發地将我們放走。那天他算是救了我們一命。如果他把我們攔下來,後面的事情會如何發展,實在難以預料。關銀屏和薛禮或許不會有事,我這個惹惱了劉封的無名小卒就不一定了。說是曾有救命之恩,也不為過。
彼時同在一個陣營,如今也在同一陣營,其實頗有戲劇性。我這次來上庸,本來不打算與他正式相見,以免橫生誤會。能像這樣遠遠見上一面,不啻為一種最恰當的方式。
孟達的出現給集市帶來了短暫的擁擠和混亂。等他們走遠,我心中怅然,荜紅棘忽然用力拍我的肩。一回頭,我看見他滿臉凝重,低聲對我說:“張昀和司馬昭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