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隐私來換取李嚴信任這件事,我并不後悔。要說是騙人,打從決定實施這個詐降計策開始,已經是注定的欺騙。既然是騙,就要騙得徹底,半吊子的做法隻會惹禍上身,斷送自家人性命。
不過,這番“推心置腹”終于收獲了不錯的反應。那天晚上的單獨交談之後,對我們一行人的監視力度明顯下降,也允許我們多人同時外出,哪怕隻是出去瞎轉悠一圈,沒有明确目的也可以。雖說還是要有士兵跟随監視,自由度還是提升了不少。我們嘗試過,隻要多幾個人一起出去,途中有一兩個人離開隊伍一會,跟随的士兵并不會說什麼,回來之後也不會報告上去。如此試探下來,我們趁着外出機會探查城防的工作頓時加快進展。城内主要的街道走向和建築布局,也在我們的秘密地圖上日漸勾勒出輪廓。
而在那之後,李嚴邀請我的次數也明顯增加,除了宴請,還會臨時叫我過去一起喝茶。我趁機向他展示琴藝,果然又博得不少贊許。一來二去,他對我明顯表現出了親近之意。我雖然沒有攻下永安城,但“拿下”了李嚴的心防。
熟絡之後他也吐露了心聲,表達了對諸葛亮的諸多不滿。他表示江陵目前仍然需要我鎮守,他覺得麾下沒有合适的人能夠接替我,一旦江陵易主,擔心魏國反攻,也擔心東吳趁虛而入。最好能等到成都的诏書送到,讓我領了封賞、帶着官爵,風風光光地回江陵。甚至他還含糊地說了句,到時也可以帶着妻子一塊回去。我猜大概是因為夏侯和已經被送入蜀中,人質已經有了。既然李嚴的内心開始信任我,他判斷應該不需要更多的人質了。
我唯有表示感謝,并且識相地避免提及夏侯和。李嚴自己也不提,仿佛沒有這事一樣。他倒是提起了我送給他的禮物,言辭間極為滿意。
他必須得滿意!我從江陵帶來送給他的禮物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便宜土産,多半都是從曹叡給我的賞賜之中挑選出來的,其中尤其有一對産自西域的羊脂玉夜光杯,是無上佳品。隻要稍微識貨,不難看出那對玉杯的價值連城。我下了如此血本,自然有把握李嚴隻要看到就會喜歡。
這天白天,筚紅棘帶着司馬昭等幾人,再度以閑逛的名義出去了,我和奚英留在驿館扮演恩愛夫妻,沈鐘關在自己房間裡埋頭研究地圖。看守的衛兵忽然來報,說有人想見我,報上的名字是杜濟。
就是那個前兩天在宴會中當場認出我,害我差點出事的杜濟?我不知道他來幹什麼,下意識地有點不想見。轉念一想,公然不見似乎也不好,會讓人覺得我心虛。我在李嚴面前已經把所有的話差不多都說了,再沒什麼害怕被人揭穿的。——除了詐降的意圖之外。
我讓奚英回避一下,叫士兵請人進來。不一會士兵帶着杜濟回來,我才發現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在他身後跟着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手裡提着個包裹。我以平等的禮節迎接他們。兩人都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舉止愈發敬畏。
“鄙人前幾日在宴會上公然說錯了話,心中實在過意不去,特來向夏侯将軍謝罪。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望将軍能夠收下!”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略感放心,微笑着回答:“杜公客氣了。那天之事已經過去,我并未放在心上,也請杜公不必在意。今日的禮物,我姑且收下。以後杜公若是看得起,歡迎随時來找我,隻是那日的事不必再提了。”
杜濟口中連連稱是。我接過禮物,鄭重地放在一旁,轉向他身邊的青年。
“這位是……”
他連忙回答:“是犬子!犬子杜敏,就是當年……鄙人去成都做生意時帶在身邊的幼子……”
他說的有幾分惶恐,邊說邊試探着看我的臉色。我輕輕“啊”了一聲,和顔悅色地看向那個年輕人。他比他的父親鎮定,并沒有那種小心翼翼的感覺,但更為激動些,用一種熱切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我笑了笑。
“十年過去,長這麼大了啊。”
我這話一說,父子二人同時激動起來。杜濟驚訝地看着我,杜敏更是激動地行了叩拜大禮,用略帶青澀的嗓音說道:“小人杜敏,字謝樂!叩謝将軍的救命之恩!”
“謝樂……”
杜濟低聲說:“感謝趙樂将軍之意。”
我不能不說自己确實被感動到了。十年前在成都,攔住瘋牛救下這對父子,對我而言隻是日常工作,是我的本分罷了。被人銘記在心整整十年,甚至還刻印在名字之中,這份感恩之心真誠無比。那天他在宴席上見到我,怕是怎麼也忍不住要與我相認吧?
“不要行此大禮,快些起身吧。”我扶起杜敏,感歎道:“難得你們父子記在心裡這麼多年。當年混亂之中不過一面之緣,相隔十年,杜公竟然還記得在下的相貌。”
“救命恩人的樣貌,怎能忘記?鄙人雖有四個女兒,卻隻有這一個兒子。将軍救了我兒,如同救了我一家!”
“職責所在,本分而已。”
“其實當年鄙人事後也曾想去将軍住處拜訪答謝,不料小兒年幼受不得驚吓,病了許久。等他病愈,将軍又因軍務調動,不知去了何處。未能當面答謝救命恩人,本以為遺憾終生,卻不想今時今日,在自家門口與将軍重遇。隻是不知那晚鄙人貿然說出此事,是否給将軍添了麻煩……”
“不會。李太守深知此事來龍去脈,杜公盡管放寬心。”
“如此,鄙人總算可以放心。軍政機密,鄙人一介商人,自然不該過問。”
我随即和杜家父子閑話家常,主要目的是摸底,慢慢打聽他家的情況。父子倆十分高興,有問必答。我拿捏着分寸,也向他們稍許透露個人私事。聊了大約一個時辰,等送走他們的時候,我跟他們父子俨然已經交上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