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奂語聲哽咽,連喚了幾句“皇上”,卻說不出什麼規勸的話。他頭痛欲裂,終究跌坐在地。中元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凜冽而妖異。
破碎的畫面争先恐後掠過腦海,他看不清、抓不住,隻記得紛亂的畫面中有紅色的朝服、黑色的龍袍、摔在地上的佩劍、流出血淚的雙眸瞪着他。
“曹、叡!你看着我!看着我再說一遍!”
許多個聲音吵吵嚷嚷喊着“不得無禮!”他聽見那片吵雜中自己清冷的聲音。
“大将軍夏侯稱謀反屬實!念你有功于社稷,赦免妻子家人。你自決吧。”
他想起來了。不,不是想起,而是看到了,看到了那份記憶。
冷漠的月光映入眼中,他隔着這具身體的眼睛和記憶,看到了那一天那個人的血淚,也看到了他含血帶笑,最後望向自己的一眼。
“但願陛下江山永固,大魏千秋萬代!”
——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猛然坐起身來,心口疼得像要裂開。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臂從旁伸過來,将他整個抱住,拘在一個火熱的懷抱中,不住安撫。
“叡兒、叡兒,怎麼了?怎麼了?”
他驚慌失措,滿面淚痕地看着眼前焦急的人:“……叔權?”
“是我,是我。你夢靥了?”
眼前的人長發披散,眉目俊朗,隻批了一件月白的裡衣,滿眼的憂心。周遭靜谧昏暗,兩人同榻共枕,被子下的雙腿兀自交疊在一起。
他猛然撲進他懷中。
“叔權!朕夢見你死了!被朕賜死的!”
抱着他的男人僵了一下,苦笑道:“我該說——‘還好是夢’?”
“還好是夢!還好是在夢裡!”他嗚咽着,“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即便是在夢裡……”
男人隻是輕輕撫摸他的背,并不說話。
“你怎麼不說話?怎麼不埋怨我做這種不吉利的夢?”
“……你是皇帝啊,叡兒。若你真的要我死,我……”
“我不會!絕不會!”
他擡起頭,捧着他的臉,把自己的唇湊了上去。男人遲疑片刻,深深吻了他。
“以色侍君者,色衰而愛弛。”男人笑着說,“等到臣年老色衰,皇上對臣的寵愛衰減,說不定越看越厭,真就把臣……”
“胡說!”他紅着臉打他,“我才不是貪圖你……再說你也沒什麼姿色可言!”
“那臣豈不是更加岌岌可危?”
“别開這種玩笑!”
他依偎在男人懷裡,那溫暖結實的胸膛讓他留戀不已。
“隻恨你不願一直陪在我身邊……”
“怎麼會不願意?隻是天下未定,還有太多的事要做。永安才剛剛拿下,接下來不管是吳國還是蜀國,都不輕松……”
“……夢裡你為我平定天下,做了魏國最後一任大将軍。”
“……嗯。……然後呢?然後我就被你賜死了?”
“是……”
“我的罪責是什麼?”
“……謀反。”
“怎麼可能!一定是有人污蔑!”
“你放心!朕信你,那隻是個夢!”
“那就好。要不然我還真不放心,萬一你真的猜忌了我,仗還怎麼打?”
“說了不會!我信你,你也要信我啊!”他摟着男人,撒嬌似地說:“對了,朕還做了個夢……”
“你做的連環夢?”
“不知道。不過這個夢很奇怪,在一個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地方,一群人圍着我叫我……老師?反正搞不懂。但是那個夢裡,我們成婚了。”
“哦?真的嗎?”
“真的。男子與男子可以成親的地方,原來真的有啊?”
“當然是真的,隻可惜現在還不行。”
“叔權,朕今生無法與你成婚,但朕絕不會負你。朕要你一生一世陪在朕身邊,你要什麼朕都給你,你可願意?”
“我願意。但我不用你給我什麼……”
“你要什麼都行,朕都給你!朕隻是不願像夢中一樣,沒了你,孤獨終老……”
環在腰間的手臂很緊很用力,像是要把他嵌進身體中的力道。他有點疼,卻甘之如饴。有什麼比愛人在懷更美妙的?即便在這妖異的中元之夜。
失魂引,一夜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