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過早飯,我着意把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帶着同樣收拾得很體面的杜敏,坐上了司馬師準時派來迎接的馬車。
杜敏自從跟我來到京城之後一直住在我家。我給他安排的房間就在我院子裡的廂房,方便就近照顧。聽說我要帶他來參加洛陽名流圈子的聚會,他興奮得不行,大清早天不亮就起來,一直纏着我問東問西。到底是小地方的商人之子,他生怕自己在洛陽的世家公子們面前表現不佳,給我丢臉。結果這一路上,我淨忙着安撫他去了。
馬車沒有前往司馬府,而是徑直從北門出城,走了半個多時辰,來到一處風景秀麗的山谷間。司馬家的别莊就在這裡。通報進去之後,司馬師很快便親自出來迎接。我将杜敏介紹給他,沒說他家是商人,隻說是永安大族杜氏之子。不管怎麼說,世家是瞧不起商賈之家的,我必須顧及杜敏的感受。
司馬師不疑有他,客氣地招呼杜敏。杜敏整個人戰戰兢兢,行禮的動作都有點僵硬。看得出,司馬師的氣質令他折服,無法避免地有些自卑。我趁着司馬師轉身在前面帶路的機會,不動聲色地拍了拍杜敏的背,鼓勵他自信一些。
司馬師一邊寒暄一邊帶我們參觀,我這才發現我和杜敏是來得最早的,其他人都還沒來,才能有時間讓我們先參觀莊園。
我知道許多京師高門都在洛陽城外風景秀麗的山水之間購置田地、修建莊園,司馬家有别莊并不稀奇。不過我家倒是沒有。可能夏侯霸覺得家裡兄弟都在前線征戰,也沒分家,這時候在京城大肆置辦莊園不合适吧。
司馬家這棟别莊,規模并不宏大,但建設得相當精巧,頗有幾分後世江南園林的精美。莊園在一座小山谷中,引山溪入莊作為活水,在後院挖鑿出一個人工水池,以奇石作為點綴。雖說規模不大,不顯奢華,布局和構思卻能看出用心,配得上司馬懿父子清雅孤傲的氣質。
配合着司馬師的引領,我和杜敏都對莊園贊不絕口。我有一半是說好聽的,一半是真心誇贊。杜敏家裡是富商,他家的宅院其實并不輸給司馬家,但表現得很得體,并沒有口不擇言說出自家情況,還算機靈。
司馬師雖說為人沉穩,我們的稱贊也讓他感到高興,态度親切了稍許,這讓杜敏更加放松。司馬師年紀雖然跟他差不多,氣場卻強大太多,他扛不住。
“本以為叔權兄昨日所說帶人過來,是要帶紅顔知己,沒想到卻帶來一個青年才俊。能讓叔權兄從永安特意帶進京城,杜公子定有過人之處,令叔權兄賞識。”
杜敏緊張地說:“在下……天資愚鈍,承蒙中郎将不棄,願意點播提攜。能得中郎将引薦與司馬公子相識,實在是天大的機緣!”
“呵呵,杜公子過謙了。今日都是同輩年輕人,随意相聚。杜公子遠道而來,隻管放松心情,暢所欲言即可。”
我笑道:“子元都這麼說了,謝樂不必緊張。不知今日相聚,有什麼主題沒有?”
不管是陳群、鐘繇那種已經成名的大名士,還是司馬師他們這種年輕的世家子弟,聚會的時候都會有一個主題,大家圍繞這個主題賣弄文采或者清談争辯。以前我在洛陽混的時候,因為刻意要往名士圈裡擠,曾經花心思研究過。有時如果聚會的主題不是我擅長的,我要麼推脫,要麼藏拙。今天的聚會邀約突然,我也有兩年沒參加過這種活動,昨天竟然忘了詢問主題。來的路上才想起來,如果主題是寫詩作賦,非我所長,可能要尴尬。
司馬師笑了笑:“叔權兄無須擔心。今日主題恰恰是叔權兄所長!我特意請叔權兄早些過來,也是想請叔權兄不吝賜教,烹煮一款特别的茶湯,作為今日壓軸之作。不知叔權兄是否願意幫司馬師這個忙?”
我暗地裡松了一口氣,笑着點頭:“原來如此。今日主題,乃是品茗?”
“品茗、撫琴。稚權新作了一首曲子,今日首次披露,也十分令人期待。”
“稚權也會來?怎麼沒跟我們一起過來?”
“哦,我是特意請叔權兄早些過來的。其他人要中午才到,稚權也一樣。”
我接受了司馬師略有些緊張的解釋,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有幾分芥蒂。夏侯惠跟我住在同一屋檐下,卻半句都沒提過他也要來赴約的事,司馬師也有意沒叫我們兄弟一起來。這樣的安排極不合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跟夏侯惠關系很好,好到他很清楚夏侯惠不喜歡我、不會願意跟我一起過來。
我不能不說自己内心頗為受傷。
倒也不是說一定要所有人都喜歡我。夏侯惠不管怎麼說都是自己兄弟,如此明顯的排斥還是讓我覺得有點難受。
我波瀾不驚地對司馬師笑道:“說起來我還真沒機會聽稚權撫琴。今日竟能聽到新曲,實在令人期待。我這個做兄長的,和兄弟們聚少離多,反而不如子元你和稚權熟悉啊!”
“叔權兄為國征戰,忍受兄弟分離、家人不能相聚的相思之苦,我們這些在京師無所事事之人,深感慚愧。這樣說來,子上對叔權兄,不也比對我這個親哥哥更加親近?”
我們客套地相視而笑,感覺好像确實交換了兄弟。不過我心裡很清楚,司馬昭對他大哥,絕不會有夏侯惠對我的這種怨怼。
或許隻有救出夏侯和、将他平安帶回洛陽,才能平息這份怨怼吧。
帶着我們來到房裡,司馬師把他家所有的茶葉都已經拿出來,擺在案幾上等着我,顯然早有準備。我笑着調侃他:“子元就不怕我藏技,不願幫這個忙?”
他也笑:“司馬師知道叔權兄心胸豁達,并非器量狹小之人。”
“哈哈,子元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