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黑,滿室檀香。黑暗之中,曹叡無力地靠在我懷裡,我靜靜擁着他。兩人的發絲披散着,混在一處,糾結不清。
很長時間,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他隻是靠着我,我也隻是擁着他,分享彼此的心跳,感受對方的體溫。
沉默許久之後,他輕聲問我:“你還生我的氣麼?”
我略略遲疑,立刻回答:“怎麼會生你的氣?你想多了。”
懷中人輕歎一聲:“我覺得你還在生氣。”
我沉默不語。他說的沒錯,我自己也能感覺到自己低落的心緒并未因剛才的激情歡愉而有太多起色。我總覺得他送上門來投懷送抱的舉動懷有讨好的意圖,而我自己,也很明顯不再像從前那樣為他的這一舉動而激動不已。
我的心境,真的已經改變了嗎?
曹叡輕輕從我的臂彎中掙脫,起身與我面對面,凝視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适應了黑暗的眼睛已經能夠看清彼此的輪廓。
我看着他的眼波微微顫動,仍舊帶着激情退去後的疲憊,略顯沙啞的嗓音褪去了所有的棱角和尖銳,甚至帶着一絲委屈:“我知道那天是我說錯了話,傷了你的心。可你……”
我擡起手摸着他的頭發,歎息道:“我真的沒在跟你怄氣。我隻是……怎麼說呢,我寫給你的奏章,也不是為了諷刺你、挑釁你。我真心實意那麼想,也是真心向你道歉的。”
他緊抿的嘴唇撇了撇,看得出仍在委屈。我想了想,坦誠對他說:“那天聽你那麼說,我确實大受打擊。我覺得我對你已經掏心挖肺,你猜忌誰有不臣之心,也不該猜忌我,是不是?我們認識有十年了,一路走來,我怎麼可能有半點對你不利的心思?我本以為根本不用擔心你對我信任……”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不放:“對不起,叔權,是我昏了頭。我……”
我按住他的嘴唇,将他擁入懷中,沉聲道:“我愛你,曹叡。即便你不是皇帝,隻是一介布衣平民,我仍是心悅于你,此生不改。”
他的身軀輕輕顫抖着,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竟有哽咽之聲:“叔權,你當真……”
“為何你不願相信,不能相信?”我輕輕歎息,“因為你是帝王麼?你不敢相信有人真心愛你,卻不求任何回報?”
他用力搖頭,雙手摟住我的腰。我感覺有水珠滴落在自己的背上,我知道那是他的淚水。我輕輕拍了拍他。
“别哭,叡兒。我沒在生你的氣。我隻是想讓你安心、讓你高興。我也反省過,沒有考慮到你的壓力,也無法幫你分擔,是我輕率莽撞了。你也别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他用濃重的鼻音哽咽着說:“我就是生氣……為何你總是為了皇叔的事跟我别扭!”
我無聲苦笑。是啊,為什麼總是曹植,因為我很清楚曹植是什麼樣的人,我也很清楚曹丕的“摒除宗室”策略會結出什麼樣的苦果。曹魏大權旁落、被迫禅位的結局固然不能歸咎于某個單方面的原因,司馬氏的西晉日後宗室作亂自毀江山的事實或許也能證明曹丕的做法有道理,但,為何非要如此極端?
在這兩種策略之間,難道不是應該存在一種更合理、更有利的做法麼?
我緩緩開口:“叡兒,你有沒有想過,倘若你的父親生前重用已故的任城王和如今的齊王,那麼你現在的朝堂,會是什麼樣的局面?”
他一愣,止住了哭泣。我繼續說道:“任城王勇武過人,齊王才高八鬥。一武一文,一外一内,為你鎮守江山,聯手拱衛皇權,你肩上的擔子,是不是能輕松一些呢?你也知道,宗室強大起來,對外姓士族是有力的震懾。”
“沒錯。可是……”
“可是你的父皇不能信任他們,擔心他們二人聯手對付自己。不僅如此,你父皇臨終前也勒令你不許信任宗室近親,平白将坐在龍椅上的人孤立起來。”我歎息,“先帝的顧慮固然事出有因,前車之鑒也比比皆是,可我還是覺得,此舉弊大于利。”
他不說話了。我想他應該還是想不通,為何我反反複複仍在為他的叔叔們說話。
“任城王,是死于我手。”我淡淡說道。
他驚訝地擡起頭來:“你說什麼?怎麼會是……”
“賜死任城王的匕首、白绫、毒酒,是先帝命令我送去給任城王,并且守在他身旁見證的。”我平靜地說着,眼前浮現出當年在洛陽皇宮一隅,曹彰自刎在我面前,滾燙的鮮血濺了我一身的場面。那晚與曹彰的對話,我至今記憶猶新,卻是不得不對曹叡隐瞞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