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時頭皮發麻,渾身像是被電流擊中一般,難以克制地戰栗起來。我盯着諸葛亮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一瞬間他的臉與星寰重疊起來,令我忽然發現除了年齡之外,他們的神情竟然是如此相似。
不愧是同一條神秘血脈孕育出來的曠世奇才!
我的手指暗中用力掐着掌心,許久才故作鎮定開口:“諸葛先生何出此言?”
諸葛亮露出一絲微微戲谑的表情:“夏侯将軍就不必裝作初次相見了。十年之前,趙樂趙悅之在蜀中也是一時風流的少年英才,走的時候又那般轟轟烈烈,鼓動先帝長子、當今陛下的皇長兄背棄大漢、叛國投敵。将軍不會以為,我與先帝默不作聲放任将軍來去自如?”
我無話可說。這番話句句在理,我當時離開成都确實鬧得動靜很大,即便關興放我一馬、為我隐瞞真相,以諸葛亮的秉性必然會派人調查我的去向和我的真實身份,很有可能還動過追殺劉權的念頭。說不定,我們誤打誤撞地反而是被東吳救了。
算了,既然這樣也不用裝了。他都已經知道了星寰的存在,早已查明當年的真相也沒什麼稀奇的。
我拱手行了一禮:“當年夏侯稱年少魯莽,承蒙諸葛先生關照了。”
諸葛亮輕聲笑道:“夏侯将軍過謙。那時我便知将軍乃人中龍鳳、不可小觑。若不能為我所用,必要早除後患。果然被我料中。不過十年,将軍已成我大漢的心腹大患。”
我朗聲笑道:“什麼大漢。先生既然有經天緯地之才,早該知道先生今時今日在做的事,不過是一己之私。于天下蒼生、曆史進程,并無裨益。先生何必做阻礙天下一統的罪人?”
“呵,亮輔佐明君、維系正統,何罪之有?”他說着,冷冷看我:“曹氏才是以一己之私、篡位謀逆的千古罪人,而夏侯将軍你,正是那助纣為虐之人!”
我聳聳肩:“道不同不相謀。我與先生确實沒有什麼好說的。隻是今日天下之勢,以先生的才智,其實一目了然。”
諸葛亮高深莫測地搖了搖他的扇子,慢騰騰道:“非也。将軍孤身潛入我大營,膽量魄力令人佩服。隻是将軍是否想過,若曹魏沒了你夏侯将軍,又會如何?”
我坦然回答:“不會如何。我朝将星雲集、人才濟濟,沒了小小一個夏侯稱,于我陛下的統一大業根本無關緊要!”
搶在他回應之外,我又說道:“夏侯稱之于大魏,或許未來可期,但絕非不可或缺。不像先生之于蜀漢後主。若是沒了先生,所謂大漢,又将交托給何人?”
諸葛亮盯着我,手中的羽扇慢慢停止了搖擺。
我手心暗扣一枚石子,荜紅棘的彎刀更是握在手裡未曾入鞘,刀身上血猶未幹。
我當然不想跟諸葛亮魚死網破。我隻想讓他明白,即便此時此刻營帳外重重包圍,在這營帳之中依然是一對二的局面。倘若我跟荜紅棘豁出去兩命換一命,我依然不虧!
再說,以諸葛亮的性格,我不相信他會拿自己的生命冒這樣的風險。
僵局持續了片刻,大約是幾分鐘,也可能根本隻有幾十秒,諸葛亮便恢複了悠閑淡雅的笑容,手中的羽扇沖着帳外擺了擺,那些人影便慢慢退得遠了。
我暗地裡松了很大一口氣,對荜紅棘使了個眼色,讓他收起彎刀。我自己也把扣在手心的石子暗中放回袋子。
“将軍請坐。”諸葛亮再次指了指虛位以待的坐席。
我橫下心來,邁步上前,盤腿坐了下來。這個坐姿在當世名士諸葛亮看來肯定十分粗魯,但在武将之間還是比較常見的。我覺得自己在他面前,要想比拼優雅就是自讨苦吃,索性展現自己的武将做派,還能給自己增添一些氣勢。
我兩手撐在膝蓋上,腰杆挺得筆筆直。諸葛亮滿面微笑,竟然親手給我倒了一杯茶。
“峨眉白茗,夏侯将軍嘗嘗看?”
茶香撲鼻,聞味道就能知道是好茶,并且煮茶的手法也頗合我心意。我心念一動,想着索性裝那啥就裝到底了,拿起杯子淺淺嘗了一口,眼角餘光瞥見荜紅棘的彎刀又出鞘了。
諸葛亮和我都心知肚明,荜紅棘的意思是,這茶如果有毒,他就當場砍了大漢丞相。
我覺得以諸葛亮的情報網絡和分析能力,不可能不知道荜紅棘的身份。可他隻輕描淡寫看到了荜紅棘一眼,并未與他搭話。
可能諸葛亮也明白荊民不好惹。與其輕率開口刺激對方,不如假裝從未有過交集。
“好茶。”我放下茶杯,微微一笑,“不愧是諸葛先生帳中香茗。洛陽也有好茶。待下次諸葛先生入京,夏侯稱定會拿出珍藏來招待先生,以為今日之回禮。”
諸葛亮呵呵笑:“待河山光複、還都洛陽,還愁沒有機會與夏侯将軍好好叙舊?夏侯将軍文武雙全、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制香烹茶品味獨特,聲名遠播,偏僻如成都亦有耳聞。”
我們互相看着對方假笑。我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混到今天這個地步,好像已經足夠向子孫後代吹噓一輩子了——如果我有子孫的話。
坐在我面前的可是諸葛亮啊!是“那個”獨一無二的諸葛亮啊!而我此時此刻坐在他的面前,聽着他當面誇獎我,這要是能回到現代,不得吹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