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由司馬懿一手操持,也算是他執掌永安最後的一項工作。換下甲胄、穿上官服之後,我帶着星寰和陳慶赴宴。荜紅棘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謝絕了我的邀請。
宴席設在府衙前院。司馬懿按照軍中的習慣,沒有安排歌舞表演,準備的都是軍鼓、戰舞這種充滿陽剛氣息的節目,我能看出郭嶺并不感興趣,隻是勉強表現出積極的态度。倒是司馬懿和曹植兩人看得十分投入,不時稱贊賞賜。
這個郭嶺,實在不像是在軍營待過的人。我不免懷疑他的軍職可能隻是徒有虛名。
太後的弟弟麼,能有什麼軍事上的才能和興趣?讓他進禁軍應該隻是因為太後的需要。
那麼問題來了,派這樣一個人到位于最前線的永安來勞軍巡視,曹叡又是出于什麼樣的考慮?
我不覺得他是因為喜愛或是重用這個人。我本以為他會像上次那樣派毌丘儉過來,還想着讓毌丘儉進獻丹藥一定沒問題,沒想到是這樣的安排。郭嶺得到曹叡信賴的可能性很小,不如說他是代表太後來的。
對哦,也許他真的是代表太後郭女王而來呢?
靈光一閃之間,我再看郭嶺,忽然便有了幾分不同的感悟。
隻是曹植的目光看向我這邊時,總會順帶在星寰身上停留片刻,令我在筵席的後半段倍感不解。
前線在名義上是禁酒的。開席時司馬懿也宣稱,永安久戰疲敝,百姓急需休養生息,為國家從長計議,宴席從簡、以茶代酒,“大業未成,吾等尚需戮力同心”。
衆人也都表示理解。既然用茶水招待禦使是司馬懿的決定,大家自然遵從。禦使和王爺若有不滿也是記在他司馬懿頭上。
不過我想司馬懿會這麼安排,說明他笃定禦使不會對他有不滿,還會将他的“以大局為重”帶回京城、在皇帝面前誇上一誇。
也因此,整體上來說,這場接風宴是有些無趣的。大家都有點放不開,說話停留在表面并且非常客氣。曹植跟我相互都沒有表現出很熟絡的樣子,郭嶺也就隻跟司馬懿說話多一些。給我的感覺,就像是相互之間互相提防的公司聚餐。
到戌時末,曲終人散,宴席落幕,各人還能趕在宵禁之前回到各自的住處。郭嶺和曹植的下榻處早已提前數日安排好,打掃整理、置辦物資、甚至選擇侍從,都是從嚴把關。誰也不想讓一個王爺、一個禦使在自己的城裡出事。
以他們兩人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住在一起。司馬懿做的安排是在府衙近旁征用了兩棟宅子,兩家大門相對,與府衙的距離差不多,兩邊都不得罪。
我身為永安戰役的副将、永安城已經正式确立的接任者,差不多最後才走。司馬懿陪着郭嶺前往下榻處,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叫我“勞煩叔權護送齊王殿下”。
我答應下來,待他們兩人離去,曹植看我才流露出真心的笑意。
我也笑起來,躬身行禮:“請吧,齊王殿下。”
曹植看了一眼跟在我身後的陳慶和星寰,低聲對我道:“叫他們都回去,今夜你就宿在我這裡,給本王做個值夜,如何?”
我笑道:“齊王殿下擡舉,下官受寵若驚,怎能推脫?”
四目相對,我倆都笑。
曹植下榻的地方,出了府衙不遠就是。站在門外,我吩咐陳慶護送星寰回城外軍營,叮囑他們,如果軍中有突發事件,聽從星寰的命令。目送星寰上了馬車,我收回目光,發現曹植一直等在一旁看着,目光中竟然有幾分冷意。
我心中的小小疑惑又浮出水面,走近曹植面前行禮:“讓齊王殿下久侯。我以為殿下會先行入内歇息。”
曹植淺淺一笑:“宴席之前已經安頓歇息過了。剛才那位是什麼人?你似乎格外敬重。”
“那位是我的軍師、星寰星先生。”我恍然,“殿下是不是不曾見過?”
曹植冷冷淡淡道:“見過。星寰、星先生,我自然是見過的。”
他說這話的語調語氣實在有點怪,讓我心裡也覺得怪怪的。卻見他目光流轉,看了一眼身邊為數不多的貼身親信,執起了我的手。
“屋裡說話吧。今夜本王與叔權定要好好叙叙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