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很遠,我還能感覺到銀屏的視線追在我身上,心裡不免有些犯嘀咕。她會不會還是認出了我?即便沒有認出來,也有可能覺得我很眼熟?
為了裝得像一點,我跟杜敏又轉了幾家綢緞鋪,裝模作樣打聽詢問了一圈,才回到客棧。
确定無人跟随,我問杜敏:“從你的角度來看,你覺得那薛記生意怎麼樣?”
杜敏想了想,謹慎回答:“我覺得不上不下。他家貨品質量擺在那裡,生意肯定做不大。我推測或許與進貨渠道有關,拿不到頂好的貨,難怪想要薄利多銷。”
我暗暗思索,聯想到剛才銀屏說的話,總覺得她的意思是暗示她拜過那個姓吳的碼頭,對方卻并不想帶她入行,那會不會有可能,上等的貨源都壟斷在一些老牌商行手裡,像她這種新入行的舉步維艱?
杜敏忽然問我:“叔權哥,你認識那位薛掌櫃嗎?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十分在意她?”
我看他一眼,幽幽道:“她是我的故人。”
杜敏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古怪,嘴唇嗫嚅着,似有千言萬語又不敢說。
我恍然頓悟,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瓜:“不是你想的那種!别亂想,對不起你嫂子,也對不起我的人品。”
杜敏小嘴一撇,嘟嘟囔囔小心翼翼地瞄我:“雖說嫂子不是凡人吧,但一年半載見不着叔權哥一面,怎麼也不給叔權哥納個偏房,也好有人知冷知熱地照顧……”
我愣了一下,想不到杜敏這小子還心疼我這個。見他一副局促的樣子,我頓時起了捉弄的心思,伸手勾住他脖子往身邊一拉,壞笑着說:“叔權哥這不是有你們照顧麼?”
沒想到杜敏的臉刷地一下從腦門紅到脖子根,扭捏着掙紮:“叔權哥、别這樣……”
我也有點意外,沒想到他是這麼個反應,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恰巧這時候,黃權帶着人也回來了,在客棧院子裡撞個正着,黃權随口說了句“杜公子和叔權公子感情甚笃”,呵呵淺笑。
杜敏更受不了了,用盡力氣推開我的手臂,轉身沖上樓梯,跑得驚天動地,“碰”一聲巨響關上房門,消停了。
我和黃權原地站在院子裡,大眼瞪小眼,黃權試探着問:“杜小公子這是……怎麼了?今日将軍與小公子出去,可是遇到什麼事了?”
我笑着搖頭:“無事,遇到了從前我在成都的故人。小公子跟我開個玩笑,我也就回了他一個玩笑,萬萬沒想到他反應如此有趣。”
其實我心裡是有一點忐忑的。杜敏他這是……什麼意思啊?他該不是對我……
我不能想、不敢想。我也不能那麼自戀,遇到良家子弟就覺得人家會喜歡我。杜老爺要是知道我把他兒子帶跑偏了,還不得吃了我。
我轉向黃權,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詢問他的進展如何。
黃權搖了搖頭,頗有一點沮喪:“實不相瞞,連日奔走,卻幾乎沒有進展,實在令人洩氣。黃某和發妻或許命該如此、緣分已盡吧。”
我趕忙寬慰:“黃公不可洩氣。左右還有些時日,再想想法子、多方打聽,說不定柳暗花明。”
黃權苦笑一下,低聲道:“叔權公子可否想過,黃某畢竟曾是蜀人,在成都也算有頭有臉,略有幾分薄名。如今數年過去,好不容易舊友親朋都将黃某忘得差不多了,妻兒也已經銷聲匿迹。突然之間妻兒的消息被人大肆打聽,黃某那些曾經的故交豈會一無所知?”
我愕然,這确實是我不曾想到的。以黃權的情況來說,他的确不方便光明正大地打聽妻兒的下落。
這真是個無解的困境。大張旗鼓,擔心被人知道。偷偷摸摸,又難以找到消息。
一時之間,我确實不知該如何寬慰黃權,甚至對于是不是該繼續尋找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反而是黃權反過來安慰我:“公子不必考慮黃某,專心想想如何尋人才是正事。我等時間有限,終究不能在此久留。早一日找到,早一日返程,早一日安心。”
我張了張嘴:“可是你……”
黃權的笑容恬淡安詳,淡淡道:“黃某離家已有多年。家眷早已自謀出路,不會再寄托什麼希望了。”
我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誠然,戰亂年代、亂世之中,生離死别猶如家常便飯,人們都對此習以為常。又不是水泊梁山那種,“取了家眷、合家上山”。黃權當年走投無路投向魏國,消息是明确傳回蜀漢的。劉備為了彰顯仁義,沒有遷怒他的家眷,但他的家人們應該會在随後的生活中主動劃清界限,當做他已經死了,極力讓輿論早日淡忘。
說得直白一點,這麼多年過去,他的妻兒應該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不會再指望他什麼。他的突然出現反而可能給他們帶去困擾。偶爾夜深人靜時,他們能想起他這個父親、丈夫,也是仁至義盡了。
黃權的話确實點醒了我,我的确得要想想辦法,不能無止境地在這裡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