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可真麻煩。”杜拉汗說道,“那個吸血鬼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完全可以完成你的計劃。”
“克隆塔夫是我的老師。”伍爾弗裡克低聲辯解道,“我技不如人。而且弗麗嘉……克隆塔夫把她教得很好。”
“她的靈魂确實帶有詛咒的标記。”杜拉汗回憶起那晚,自己在伍爾弗裡克的委托下偷偷潛入斯萊特林女生宿舍的記憶,“但不得不說,她被保護得很好。她的靈魂完整而豐富……隻是……”
“隻是什麼?”伍爾弗裡克追問。
“詛咒确實在試圖侵襲她。”杜拉汗平靜地說道,“不過如果你不履行格林德沃的詛咒,或許有一種可能她的靈魂也不會分崩離析。”
伍爾弗裡克沉默了。那沉默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們之間的空氣裡,久久沒有消散。
“也許你可以保護她,也許你們會找到别的辦法。”杜拉汗試探性地說道。
“他告訴過我,我的父親。”伍爾弗裡克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卻讓他的語氣顯得更加冰冷,“他說他能預知未來。而且……”他頓了頓,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我見過弗朗西斯最後的模樣……”
人類的選擇在杜拉汗看來總是充滿意想不到。格林德沃曾帶伍爾弗裡克見過未來,所以他才如此執着于糾正未來。如果此時真的出現另一種可能,那施向兒子的咒語最終或許會反噬到他的靈魂上。他們繼續沉默着,飛向山川的邊緣。
“你願意帶着詛咒一直活下去嗎?”伍爾弗裡克虛弱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他的重量壓在她身上漸漸加深,顯然已經失去了許多力氣。“也許……即便是殘缺的靈魂,也能夠活下去……”
“别睡着,巫師。”杜拉汗忍不住安慰道,“你不用問我這個問題。你願意帶着詛咒一直活下去嗎?”
“不……”伍爾弗裡克的回答不像過去那樣堅定。杜拉汗無法判斷,他是因為受傷而動搖,還是因為内心的掙紮。他的聲音變得柔和,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弗麗嘉……她是個溫柔的孩子,和勞拉一樣……”這是他們相處十多年來,杜拉汗第一次在他的聲音裡聽到陽光的味道。“她所到之處不該存在黑暗,可是……她會被詛咒拉進深淵……”他的聲音在顫抖,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懊惱?這種複雜的情緒太過深沉,連杜拉汗也看不清。
“所以,你甯願她帶着完整的靈魂前往彼岸。”杜拉汗的聲音輕輕飄過。
“我不想她承受我的痛苦。”伍爾弗裡克虛弱地吼道,“她也不該承受這些……這是我的錯……”
他嘟囔着,陷入了重複的呢喃。這一次,杜拉汗沒有制止他。經過十多年的相處,她早已看懂,在這種時候,内疚已經侵襲了他的靈魂,而遺忘反而成為了一種祝福。
“安全屋還遠嗎?”伍爾弗裡克仿佛夢遊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多虧了你讓我引開霍格沃茨特快列車上傲羅的計劃,整個霍格沃茨的夜骐們已經将我列入了黑名單。我不得不在遠離霍格沃茨的地方重新建了一個安全屋。”杜拉汗安撫道。
“難為你了,老夥計。”伍爾弗裡克沉悶的氣息傳來。杜拉汗仿佛聽見了他如釋重負的笑聲。
忘掉吧,她心想。當那個女孩兒再次變成一個符号,當伍爾弗裡克與她相處的點滴從記憶中消失,他也許可以重新成為那個擁有目标的黑巫師。有時候,她甚至希望他永遠追不到那個孩子。這樣,她就能與他一起保留那一絲“希望”。
杜拉汗突然發現,帶着詛咒活着,好像并不是一件特别難熬的事。這個想法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腦海裡的呢?她無法确切地說清楚,隻能将這一切歸功于伍爾弗裡克的出現。他們一起尋找她的頭顱,一次又一次地完成他的暗殺計劃。詛咒中最難熬的部分——孤獨,似乎變得不那麼重要了。然而,她沒來得及将這個想法告訴伍爾弗裡克。
所謂的“安全屋”最終變成了另一個陷阱。再次見到伍爾弗裡克,已經是十年後。而那曾經建立起來的“希望”,早已被他的偏執與瘋狂擊得粉碎。
“你怎麼确定這個叫洛肯的孩子一定能找到弗麗嘉?”仙藤酒館裡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與怪物,混亂與喧嚣交織成一片。為了避免引人注目,伍爾弗裡克正在她的脖頸上安裝一個奇怪的木雕腦袋,他的手法已經變得笨拙,長久的監禁不僅毀了他的精神,也毀了他的木雕手藝。
“他們說過……他們說過……”伍爾弗裡克聲音亢奮,眼神遊離。他的眼睛因長期監禁而不自然地眨動着,不安和癫狂将他包圍。“洛肯是他們的人。時間到了,他會幫他們找到她。這一次不會錯……不會錯的……”
他說話時,那隻舉着酒杯的手不停顫抖,杯中的啤酒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晃動,像是他内心無法平息的波瀾。杜拉汗盯着他,語氣冷淡卻帶着一絲警覺:“你真的想好了嗎?你跟那個孩子相處了很久……雖然你已經不記得了。”
“來不及了……我的身體來不及了!”伍爾弗裡克猛地擡起頭,眼中布滿紅血絲,聲音裡充滿了焦躁與絕望。他死死盯着杜拉汗,像是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的靈魂……隻有我能拯救她的靈魂。如果我死了,一切都沒救了!”
杜拉汗沒有接話。她隻是靜靜地看着他,眼前的人類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冷靜而理智的巫師。他的癫狂與溫柔,在她眼中不過是黑白交錯的影像。她感到一絲失落,這失落源于伍爾弗裡克的靈魂,那個曾經強大而堅定的靈魂,如今已經衰弱得近乎透明。她很清楚,也許這将是他們最後一次一起執行任務。
就在這時,他顫抖着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他的觸碰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但那已經是他傾盡全力的結果。他的聲音從癫狂中稍稍回歸了一些:“這是最後一次,杜拉汗……最後一次機會。”
杜拉汗沒有回答。那微弱的觸感通過手指傳遞到她的身體深處,某個地方輕輕跳動了一下。她愣住了,那種感覺讓她有些害怕。她是一具屍體,而屍體是不會有心跳的。
“伍爾弗裡克,也許……你會有另一個選擇。”她帶着猶豫低語道。
回應她的,隻有那微弱的溫度和漫長的沉默。監禁期間他究竟經曆了什麼,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便是人類做出的決定。
“弗麗嘉學會了黑暗語,她去了慕夏。隻要一次謀殺……”他突然開口,聲音裡夾雜着痛苦的顫抖,“隻要一次謀殺,她的靈魂就會被撕碎。而我……”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強壓住内心的痛楚,“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格林德沃帶我看到過我的終點,就在今晚。今晚是我的終點,也是我拯救她的最後機會。”
杜拉汗時常問他,為何如此确信格林德沃的預言。但每一次,他都用沉默回答她。她無奈地抽回自己的手,像往常一樣冷冷說道:“人類可真麻煩。”
伍爾弗裡克沒有反駁,隻是低垂着頭,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杯晃動的啤酒中。他的臉隐藏在昏暗的燈光裡,顯得格外疲憊而蒼老。杜拉汗看着他,心中湧起一絲複雜的情緒。她無法理解人類的執念,但也無法否認,這種執念讓他們在黑暗中燃燒出一種令人敬畏的光芒。
“也許,我會有另一個選擇……”伍爾弗裡克低聲重複着,像是對她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他的聲音已經疲憊到幾乎聽不清。但杜拉汗知道,“另一個選擇”最終會随着他說的話一起消失。
杜拉汗曾無數次幻想過,當伍爾弗裡克将她的頭顱交還給她時,她該以怎樣的方式掩飾自己的欣喜若狂。她甚至想過,是否應該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以免顯得自己太過渴望。然而,當她終于從弗麗嘉手中接過那顆期待了一個世紀的頭顱時,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空虛。
她的搭檔,那位陪伴她在人間行走最久的巫師,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女孩的臂彎裡。他的眼睛緊閉着,仿佛每一個夜晚來臨時那樣安詳。但這一次,又是那麼的不一樣。他的額間殘留着一縷微弱的靈魂,孱弱得幾乎要消散。
“塔拉·切斯米,”弗麗嘉雙手将頭顱交到她的手中,她平靜地看着她,願沒有了曾經的天真與慌張,“你的頭顱與記憶均在此處。接受它,你将結束詛咒,前往彼岸。”
杜拉汗低頭看着那顆頭顱。年輕的臉龐上有着鋒利的五官,它像是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完美得讓人不敢觸碰。她輕輕地撫摸過那雙緊閉的眼睛,指尖滑過眉骨,感受到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溫暖。那個問題再次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帶着詛咒活着,還是平靜地死去?”
“他想要救贖你的靈魂,”杜拉汗低沉而緩慢地說道,仿佛每一個字都在穿越漫長的時間,“格林德沃的詛咒裡,隻有一個靈魂會帶着詛咒活着,而他希望那個靈魂是他自己。”
“我知道,”弗麗嘉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早已不再是那個天真的女孩。她的目光沉靜而疲憊,超越年齡的重量終究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迹,“但那不是唯一的解法。我想……我找到了解開詛咒的咒語。”
這句話讓杜拉汗軀體裡的某一塊輕輕坍塌,一種微弱的情緒襲了上來。如果存在另一個解法,那伍爾弗裡克的堅持與痛苦……都将變得毫無意義。憤怒,她辨别出了這種情緒。她指着地上的軀體,詢問道:“你能修複他的靈魂嗎?”
弗麗嘉沉默片刻,随後搖了搖頭:“恐怕不能。但我希望你能帶着他離開。現在我沒有辦法,但未來……或許有一天,我能找到辦法。不過,這個前提是——你必須放棄你的救贖。”
杜拉汗愣住了。她低頭看着手中那顆頭顱,它是她追尋了一個世紀的記憶,是她詛咒的根源,也是她唯一的解脫。它美麗而近在咫尺,仿佛隻要她願意,便可以結束這一切。然而,她的手掌裡卻感受到了一種奇迹般的溫度,那來自伍爾弗裡克的微弱生命力,正在不可思議地變得滾燙。
她的手指輕輕劃過頭顱的眼睛,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道歉。最終,她将頭顱遞回到弗麗嘉的手中,聲音低沉卻無比堅定:“我想……我已經找到我的頭顱了。”
厲火早已平息,空曠的廣場上隻剩下未燃盡的木柴,藍色的火星在夜風中跳動,像是某種未完成的儀式。無頭的騎士彎下腰,将熟睡中的男人抱起。他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卻承載着她百年的孤獨與希望。
一聲悠長的馬嘶劃破夜空,杜拉汗翻身上馬。她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高大而孤寂,像是從深淵中走出的幽靈。随着馬蹄聲漸行漸遠,他們的身影最終消失在圓月之中。
空曠的廣場上,隻剩下呓語的風聲,仿佛在訴說一段無人知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