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步伐堅定,玄霁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地握住了腕脖上的冷镯,讓自己鎮定下來。
視線落在那人身上,手握長弓,陽光肆意流淌,她臉上洋溢着微笑,忽而轉身回眸,将他輕望。
死前還能得她一瞬入目,也是無憾了。
*
長弓在手上似秋千來回晃悠,玄凝隻手遮陽,望着遠處草靶問道:“郡主想怎麼比?”
“蒙眼射箭,十箭結束後,靶上箭支最多是為赢方。”
“郡主可是為難我,别說蒙眼了,就是不蒙眼我都不一定能射中。”
“好,那公平起見,第一場你無需蒙眼。”
“還有第二場?”
天嘉點頭道:“聽聞世子劍法卓絕,得天子青睐,我也想領教一下。因此第二場,便是高台論劍。”
“不過,我不善劍道,第二場,世子蒙目。”
箭翼不濟也遠飛,劍刃不善卻近身,這可真是公平。
特意約在武場比試,怕是目的不純,玄凝心知不能赢她,便草草答應下來:“行,聽郡主安排。”
見她答應,天嘉又道:“光是比試未免無趣,不如下個賭注,若我赢了,他從此歸我。”
她雖沒指名道姓,卻意有所指。
原來是這個目的。
玄凝臉上笑容不改,瞥了眼樹蔭下站着的漂亮人兒,眸光微轉,道:“好啊。”
“不過,若是我赢了,我能得到什麼?”
“那就要看,世子想要什麼了。”
“阿姐,那狐媚……”天冉剛走過來,就被天嘉擡手制止:“你來的正好,我要與世子比試射箭,你在旁邊充當我的眼睛。”
“不是蒙眼射箭嗎?”玄凝愣道。
“我沒說不可以請人提醒,同理,世子第二場也可以找人充當眼睛。”
真是聞所未聞,要是在昆侖這麼比試,怕是要被那幾個長毛白猿笑話半年。
入鄉随俗,眼看她蒙上了眼,玄凝不再多說,默默從見箭囊掏出一支箭,繞在指尖盤旋。
“就請郡主先讓我開開眼吧。”
被打岔後的天冉已然忘記自己原先是來做什麼的,站在天嘉身後,全神貫注地盯着箭杆與遠處靶心是否重疊,道:“可以了。”
姐妹間的信任與默契催使着冷箭向前,一聲悶響後,天冉拍掌笑道:“正中靶心。”
玄凝輕拍着手掌,“不愧是郡主。”
蒙眼之人語氣并無半點喜悅,側颌淡淡道:“該你了。”
箭尾搭在拇指食指之間,拉弦瞄準,松開時,箭杆搖搖晃晃地向前,一頭紮在了地上。
身後傳來嘲笑,天嘉已然知道了結果。
“世子這箭可真像你,怕是也喝多了才會如此綿軟無力。”
玄凝撓了撓臉,困窘道:“我早說過我不擅弓箭了。”
已近午時,太陽漸漸升高,烤的地面如旺火上的鍋釜,站的久了,隔着層底闆也覺得燙足。
見三人站在烈日下,玄霁接過侍衛找來的紙傘,不動聲色走到二人身後,将手中撐開的傘遞給了天冉。
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指尖無意輕觸間,流蘇輕晃。天冉撐着傘,小心退了半步。
察覺到身後晃動,天嘉問了一聲:“可以了嗎?”
“嗯……”她将傘舉高,湊近瞄道:“可以。”
第九箭,險落草靶邊緣。
隻差最後一箭,便是滿靶。
看着特意從涼陰處跑出來獻殷勤的男子,玄凝垂眸冷笑,擡眼望着遠處空無一箭的草靶,照舊是二指拉弦,隻是這一次撒放時,弦音短促,箭镞勢如破竹。
“噗。”天冉沒忍住笑了出來。
“怎麼了?”
“阿姐,她把箭射到你的靶上了。”
天嘉嘴角彎了一瞬,“世子都幫我射完這最後一箭了,比試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
“還剩一箭,比試尚未結束。”
“嘁,自取其辱。”天冉小聲嘀咕時,天嘉已從箭囊中拿出最後一支箭矢。
“有始有終,還要多謝世子成全。”
聞聲,玄凝轉過身。
他站在中間,毒辣的太陽将嬌弱肌膚曬得通紅,目光落在天家郡主身上,好像一刻也不曾挪開。
他不是阿紫。
阿紫會永遠跟在她身後,
哪怕隻有一把傘,也隻會為她一人所撐。
心中荒謬想法愈演愈烈,她忽而笑道:“郡主,謝早了。”
天嘉皺眉時,手已放弦。
中靶聲毫不意外的傳來,眼睛因無法立即适應明亮的光線而酸澀,天嘉眯眼望着身旁的小世子,問:“世子何出此言?”
她拿起箭矢,開弓時,淺綠薄衫下琵琶内攏,肩肱青山起伏,手上弓弦越繃越緊,直至被雙指折成狹角,驟然斜弓撒放。
白色閃電劃破悶熱的空氣,一路火花,聲厲如鳳嘯。
不等看清行迹,稻草聲凄,箭镞穿過草靶正中,直直紮進灰白院牆。
“……”
一陣沉默過後,天冉勉強道:“又不是比力氣,這場比試還是我阿姐赢……”
話音剛落,她臉色巨變。
遠處黑煙滾滾,插滿箭矢的草靶不知何故,正在光下熊熊燃燒。
等侍衛拎着水桶将火焰澆滅,草靶隻剩下一副焦黑木架,靶上箭矢早随潑碎的麥稭炭屑落了一地烏黑。
“唉,這天實在燥熱,連草靶都自燃了。”玄凝撿起長箭啧啧歎氣,表情看着十分惋惜。
天冉忿忿奪過她手中的長箭,叱道:“一定是你在箭上做了手腳,不然好好的箭靶怎麼會突然燒起來。”
“冤枉啊小郡主,箭囊是你阿姐給我的,我哪有那個閑工夫做手腳。”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你身上就帶了火石灰,趁人不注意塗在了箭上。”
“有道理。”玄凝點點頭,擡手張開手臂,“那小郡主盡管來搜好了,看看我身上有沒有火石氣味。”
箭被無情扔在一旁,天冉正要上手,一隻手拍在她手背上,冷聲呵斥道:“不得無禮。”
“阿姐她耍詐……”
“舍妹口無遮攔,世子莫怪。”天嘉微微颔首,将手中還要叫嚣的人拉到一旁,沉聲責道:“我說過凡事都要講求證據。”
“我剛才正要找證據,是阿姐你攔着……”
“我若不攔你,你怕是真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世子衣裳,得罪她就是得罪玄家,其中利害還要我給你分析嗎。”
天冉努了努嘴不做聲,她又壓低聲音道:“而且,你在她身上是不會找到任何東西的。”
“阿姐怎麼如此笃定?”
“你去看看她最後那隻箭就知道了。”
她方才去看時,發現牆上赫然被鑽出了個箭洞,而那隻長箭落在地上,箭镝正冒着縷縷白煙,觸碰時,手指瞬間起了水疱。
若以此溫度紮進幹草,哪還用得上火石助燃。隻待一股強風吹拂,就能将内中之火掀踴。
玄凝眼看着兩人在柱子後竊竊私語,正想着要是還有眼盲時的聽力就好了,一旁不敢直視她目光的人,竟主動拉起她的手。
她甩開他,冷眼問道:“做什麼?”
玄霁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有此舉動,交睫閃爍,退了又退。
“小莊主的手……還好嗎。”
被他一提醒,玄凝這才感到手疼。擡手看了一眼,應是最後一箭弓弦繃的太緊了,擦破了指間皮肉,正往外滲着血。
她漫不經心擡頭道:“怎麼,你要幫我吹一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