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的愧疚與委屈一同随淚水湧出,玄凝許久沒有在母親面前掉淚,一掉便成了風嘯之勢,嚎啕個不停,把玄遙的衣襟都沾濕了。
“阿媫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抽泣個沒完沒了,玄遙以為她在為方才的出言頂撞道歉,不禁像兒時那般,在背後輕拍哄道:“凝凝别哭,阿媫在這呢。”
漆黑中的光點不會說話,隻随呼吸輕輕閃爍,玄凝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淚,擡眸時又默默落了半邊臉頰。
一個心懷愧疚,一個心念舊人,待到空壇藏醉秋,畫舫遊流螢,那微微閉合的雙眸,躺在星河深處,與風作着悠揚曲調。
“棠宋羽……”
她突然念了那人名字,玄遙摸着她的頭,微紅的臉頰一直淡淡笑着,也不說話。哪知下一秒她從懷中爬起來,踉跄着就往門口走。
“我要去找他,我有話要說。”
玄遙還保持着一絲清醒,眼見那人走到牆上的畫卷面前,試圖開門,連忙攔着她的身子道:“不行,你現在這副模樣,見了他還不知道會做什麼胡鬧渾事。”
她叉着腰,努着嘴嚷道:“我看起來,很像是喝醉發酒瘋的人嘛。”
玄遙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點點頭道:“不像,但你是。”
“嗯……”她垂頭喪氣地依靠在牆邊,擡眼可憐巴巴求道:“就看一眼,看完我再回來。”
“一眼也……”玄遙剛要搖頭,忽然一陣風拂過臉,醉意中的大腦遲鈍了一下,片刻連忙追出去喊道:“雲泥!攔住殿下!”
門外鼓聲陣陣喧嚣,雲泥聚精會神地看着樓下舞郎,聞聲擡頭:“啊?莊主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玄遙眯眼盯着那從她身後樓梯穿過的身影,“攔不住就扣你俸金。”
一聽要扣俸金,雲泥撇嘴嘟囔了三兩聲,手撐着欄杆一躍而下,借着紅木蹬身撲向正在下樓的身影。
身影頭都不擡,擡腿翻越過扶手,雲泥撲了個空,蹲着的身影很快便又站起,目光掃視着樓下,卻怎麼也看不見那抹紫色身影。
“咚咚咚咚咚——”
正當她暗道完了,下月又要沒錢花,忽然鼓聲如雷,響的比暴雨還急促。
尋着聲音看向舞台,雲泥瞬間瞪大了眼睛。不過一會兒功夫,殿下她怎麼就跑台上去了,還搶人鼓槌。
鼓點驟變,舞郎還不知是鼓桴易主,戴着腰鍊的寸腰,頻頻扭動,搖顫着清脆,試圖跟上那加快的節奏。
台下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雲泥在擁擠的人群中艱難前行着,她個子本就不高,被人擋着視線,根本看不清台上發生了什麼,正哀悼她新買的厚底短靴被人踩了無數下,連腳趾都找不到家,忽然有人摟着她高舉道:“小孩看不見吧,來坐姐姐肩上看。”
“不、不,不用了。”
雲泥慌忙想要下來,身下女君跟沒聽見似的,将人放在肩上就開始喊,“怎麼光扭腰,長着個屁股是用來放的嗎,拿出點本事,讓小孩開開眼。”
那齊刷刷的目光看得雲泥無地自容,隻能紅着臉望着台上擊鼓的女君,想着該如何過去不被發現。
隻是她看着看着,目光就不自主挪到了台上正中,跪着扭身的舞郎身上。
那寬闊脊背披戴着點翠金飾,滴血玉墜随着腰身起伏,在翹起的肥山上蕩來蕩去,将麥色鞭撻出紅鯉,看得讓人想伸手去抓住那嬉戲小魚。
她太過專注,以至于忘了正事,等到鼓聲戛然,舞郎喘着氣爬起來,那紫衣晃着悠閑腳步經過身後,用手中的棒槌,瞄着魚兒挨個敲打。
“打得好!”
雲泥被身下女君突然扯嗓歡呼吓了一跳,此起彼伏的起哄聲中,她一擡頭,看見玄遙正在樓梯上盯着自己,當下心底涼個透徹。
這下怕是要扣光她一年的俸金。
人們以為那紫衣的出現是安排好的驚喜表演,隻有台上舞郎大眼瞪小眼,你瞅來他瞅去,不知所雲,其中一個稍微會點天景話的男子抓着棒槌讓她下去,卻被猛地踹了胸口,朝着台下飛去。
“哪來的野人,吓我一跳。”玄凝捂着胸口,作感歎狀。
台下驚呼聲中,雲泥蹬身接過了那飛過來的男子,等她再往台上看時,那身影又不知所蹤。
天蜻不在,沒人配合,她一人根本攔不了世子殿下。
一年俸金三十兩,步天樓入場十兩,摸舞郎需要二十兩,雲泥一想,幹脆自暴自棄道:“扣就扣吧。”
說完,那放在腰身的手更加放肆,試圖讓這錢扣的物有所值。
不過那舞郎看起來像是新來的,紅着臉從她懷中掙脫,羞赧道:“多謝小女君。”
“想謝我?那就讓我再摸最後一下……”
碦利什還沒反應過來,屁股就被狠狠捏了一把,又疼又麻,而罪魁禍首卻一臉痛心疾首,看着掌心道:“二十兩……就這?”
碦利什:“……”
她也沒付錢啊。
*
西院落了月色,橘色的窗戶紙被相間木格開墾出田地,印着燈下朦胧身影也如拼湊。
燈火亮堂,美人眸光粼粼,筆下女子的眉眼也愈發生動。
幾聲叩門輕敲,男侍站在外頭,好心提醒他已是亥時半,再不浴身,剛溫過的水又該涼了。
“知道了,便去。”棠宋羽嘴上應道,手中狼毫倒也沒有停下,直到勾描完最後一根下睫,他這才停筆站起,端手欣賞,雖不是特别滿意,倒也沒有再像之前那般,落墨塗黑。
明日征得她滿意後,再落款帶去畫院裝裱。
如此想着,便洗筆淨盞,拎着烏水出了書房,門外候着的男侍見他可算出來,心急拎過木桶道:“你快去浴房吧。”
莊中侍人一般是亥時初落寝,棠宋羽自知耽擱了他人,便也不再推阻,放手讓其拎去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