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和十四年。
白災後的瓊國,一時紛紛攘攘,連冬雪都覺得吵鬧,領着寒風呼嘯穿過街角弄堂,把圍擠在一起的人群吹亂四散。
順着人群走上了石橋,過往北風将蒼白面色削挑上紅紫,棠宋羽經不住豎起領子,将臉埋在毛絨中。
身上的保暖衣物是她人捐贈來的,沒有破洞補丁,甚至沒有一絲明顯褶痕,幹淨如新,想來原主并未穿過幾次。
一路問詢,他總算在一個時辰後,找到了位于城東街口的司民署。
可能是連續幾天繁忙,署官臉上淨是不耐煩,接過他的符牌,在滿是紙張的桌案上翻找了兩三下,便回頭道:“還沒辦好,你明天再來。”
“可是……那位大人讓我今天來……”
那位署官皺眉站起來,“可是什麼可是,說了沒辦好,你就算……”
棠宋羽眨着眼,望着突然朝他露出微笑的署官,深深颔首道:“好,多謝大人告知,大人可否将符牌還給我,我明日再來。”
署官拿着他的符牌,看似在端詳上面的刻字,實則将身着華貴面料的小孩模樣打量了無數眼。
籍貫是宋縣,又是個好拿捏的豚豬。
“棠宋羽……本官突然想起來,昨日在樓上見過你的戶籍,許是文使遺漏了,你要不跟我一起上樓找找看。”
他神情猶豫,署官見狀便又道:“樓上書牍繁多,隻本官一人尋找,定是要花上半天時間,你也不想耽誤本官和其他人用膳吧。”
“……好。”
窗外風聲嗚咽,看似悲憫憐惜的雪花,卻成了壓垮纖細樹枝的龐然元兇。
“啪。”
一聲微弱的清脆,換來了轟然落地。
棠宋羽不顧被踹疼的腹部,皺眉就要往門外爬去。
被激怒的風狂嘯而來,撕咬住雙腳,将人拖行到遍地蒼黃的狹小房間裡。
風聲太大,他什麼也聽不見。
燭燈下的兇猛巨獸露出了獠牙,将瘦小的身影生嚼碎咽,燭火抖動着視線,于心不忍,便将雙目閉合。
萬籁,俱灰。
紫紅的夜空下,棠宋羽站在畫院門口徘徊不前,有男孩探出頭來,問他:“你是來報名當學徒的嗎?”
他本想轉身就走,那人拉着他的手就往裡拽。
“快點吧,今天是最後一天,往後就要收學工費了。”
“……”
半月後,棠宋羽一走進食宿院中,便看見那個男孩笑呵呵地與人說着話,看見他後,立馬走了過來:“哎是你啊,你在哪間住,我在蘭院北間。”
他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木簽,上面赫然用墨迹印着“蘭北”二字。
男孩也湊過頭打量,拍手樂道:“好巧,以後我們就是同窗同住了。對了,我叫樂羊,你叫什麼?”
“……君子蘭。”
“君子蘭?聽着不像真名。”
樂羊嘀咕了一聲,便又跑去跟别人熟絡,棠宋羽垂下眸眼,捂着手腕,走過熱鬧的人群,周圍逐漸安靜。
時間恍然流逝,安靜再次被嘈雜取代,棠宋羽望着再次擡手的男子,問:“是你擅自拿走我的畫交工,被畫甫發現,與我何幹?”
話語再次惹惱了人,不知輕重的巴掌落在臉上,又是一片紅印。
“君子蘭,别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畫上做了記号,你個肮髒賤根,一天到晚除了爬黃夫人的床還會做什麼。”
男子仰着下巴嗤笑了一聲,“哦,你還會伺候同窗,最近怎麼不見你的陽交對子出來保護你,是被人玩折丢河裡去了?”
“同為男子,你說話放尊重點。”
“好啊。”男子拿起一旁燃明的燭台,走到他的面前,緩緩澆下。
“這可是自帶香氣的蠟燭,正好能粉飾你這張淫首,夠尊重了吧。”
蠟油很快凝固在臉上,男子似乎是覺得上面太空,讓人回屋拿來了蘸墨毛筆,俯身在蠟面上洋洋灑灑寫着大字。
過程并不順利,那被擒着胳膊的人反抗的劇烈,他隻寫了兩個字,便忍無可忍地扇了一巴掌,将脆弱的蠟面拍得碎裂。
他還想再寫,遠處忽而有舍監拎着木棍過來,吓得幾人連忙做群蟲紛亂散開。
棠宋羽從地上爬起來,在舍監的唏噓目光中,走到井前打了桶水清洗。
冰涼的水搓洗着紅腫,一遍又一遍,直到水面不再清澈,漂浮着大大小小的蠟屑。
這種日子,仿佛沒有盡頭。
棠宋羽怔愣地望着空蕩籠子,而一旁,有人拎着兔子耳朵,向他介紹開腸破肚後,如何将其制作成美味。
“還給我。”他伸出手,沉聲道。
“還給你?好啊,等我烤好……”
話語戛然而止,男子看着砸來的畫箱,來不及躲避,便被砸的頭破血流。
“你找死——”
棠宋羽抱着兔子就跑,身後人窮追不舍,甚至喊來了幫手攔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