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凝不動聲色地望着她,過了會才道:“怎麼樣,好喝嗎?”
一經松開,她便趴在地上幹嘔,玄凝站起身,颦眉欣賞着,“玄司衙平常不是很喜歡往小孩嘴裡吐口水嗎,而今隻是喝了一口,怎就這般大的反應。”
“殿下說話可要講究證據,空口污蔑算什麼……”
“證據自然是有的。”玄凝冷眼笑道:“在你身後,不就是人證嗎?”
玄玮驟然向後望去,隻見那摘了面紗的小孩,正抱手瞪着她。
“怎麼,一年過去,司衙不記得我了,我可是你當初精挑細選的童盂呐。”
“什麼童盂,我根本不認識你……”
哪怕是被人指認,她仍能面不改色的否認,玄凝腳踩着桌子,附身彎道:“不愧是司衙,事到如今,還能裝出一副無辜模樣,你是覺得本君找不到你藏人的私邸,還是挖不到你囚人的地下暗牢。”
她面色微微變化,玄凝看在眼裡,接着道:“真沒想到,看似正人君子的司衙大人,私下裡,連同性也不放過,你說,莊主知道了會怎麼樣。”
“莊主向來不管私生活……”玄玮下意識回應了一句,反應過來不對時,面前女君已經笑着走開了。
“是啊,莊主懶得管你,誰讓本君不曾當家,清閑得緊。”
玄凝坐了回去,珠簾後的月色妝抹着她的眉眼,柔光定格在地上的兔兒燈上,又随動靜消逝,寒光一斜,望着企圖逃跑的人影,她似乎笑了一瞬。
“放我出去!我要面見莊主!”
玉石做的大門被人撞了一下又一下,玄凝絲毫不擔心她會跑掉,反而善意提醒道:“輕點,别把身子骨撞壞了,本君會心疼的。”
很少有人知道步天樓的玉門暗藏玄機,隻要在外面按下機關,這扇門便隻能從外打開,反之,若在裡面按下機關,外面的人便無法進來。
真是座完美的囚牢。
并肉蓮,困凰籠。
無意發現玄機,玄凝隻歎那些荒淫無度,令人匪夷所思的傳聞,居然都是真的。
“你想做什麼?”
那靠在門上,冷靜下來的玄玮質問道:“當年之事,殿下如今翻出來算舊賬,是不是莫名其妙了點,還是說,那個名為棠宋羽的男子,現下成了殿下帳中人,枕邊耳語,挑唆殿下為他伸冤。”
“唉。”軟榻上的人重重歎了一口氣,“司衙居然記得他的名字。”
“呵,他長得的确過目難忘,也難怪黃令史當年會撫寵他嬌軀。”
“……”
苗頭轉移到身上,黃宏安跪在地上嚷道:“什麼羽,我不記得寵幸過這人,殿下最好現在放人,今夜之事我可以當做無事發生,否則韓丞相的下場,便是你的下場。”
那訟師還掉着下巴說不了話,勉強嗷了幾聲,又被下手果決的小孩拿剝好的石榴塞了嘴。
玄凝對于狗咬狗的戲碼并不排斥,靠在榻圍翹腿懶道:“這樣吧,你們誰先指認對方的罪證,誰就能先走。”
玄玮瞥了一眼兩人,“這麼簡單?”
她笑了笑,手指撥玩着遞來的兔兒燈,眼也不擡道:“被指認罪狀最多的人,會死哦。”
輕飄飄的一句話,殿内瞬間安靜無聲。
小孩看訟師瞪着眼想要說話,又是一聲清脆,合上了她的下巴。
得了說話能力的訟師立馬爬上前磕頭道:“殿下明鑒,當年是黃宏安主動找我辯護,小的隻是拿錢辦事,新辦戶籍,篡改年齡也是她一手操辦,小的什麼都沒做啊。”
“江齊,你活膩了?”
小孩見機行事,松開了擒住的胳膊,得了自由,黃宏安不顧淩亂的發髻,氣勢洶洶走上前踹了跪地之人一腳,“不過雛雞一隻,你還真的怕她。”
被喚作“雛雞”的女君挑着眼角,燈光映着臉龐,幾分戲谑幾分嘲,偏不氣惱把腿放,反而晃着腳下筒靴,慢悠悠道:“黃署官,利用官職僞造證據,記一件。”
黃宏安走上前就要動手,不等靠近,便被飛來的石榴砸到了膝蓋,一個不穩跪了下來。
小孩坐在桌案旁得意地拍了拍胸脯,玄凝忍不住笑了一聲,到底是玄家軍中的孩子,力壯膽子大。
“黃署官這是有何罪名要告啊?”
“哼,殿下想玩家家酒,本官可不奉陪。”黃宏安羞惱地站起身,“今夜我若不回去,黃家定會出動侍衛找人,且看殿下能困我幾時。”
“這樣啊,既然沒有控告,那就上路吧。”
話音一落,隐藏在暗處的寒光瞬間挪到了後頸,黃宏安隻覺得脖子一涼,便撲通一聲跪下來。
“血……”江齊望着那瞬間流淌的紅液,吓得差點暈過去。
聽到聲音,她不可置信地摸向後頸,看着沾滿血的掌心,瞬間哆嗦地叫喊:“玄凝——”
“本君就在你面前。”玄凝面不改色,依舊和煦問道:“再問一遍,你有何罪名要控告?”
“我……”黃宏安咬着牙,恨恨回頭望去,“我要告江訟師賄賂衙官,教唆她人作僞證,其中僞造戶籍便是她的主意。”
“哦?”女君手上動作一頓,冷眼瞥道:“她向哪位衙官行賄,你又如何得知?”
“自然是向玄司衙行賄,她們二人往往都是私下交易,江訟師負責幫司衙物色好豚豬,等到案子判審,再将豚豬送到司衙私邸。我也是通過江齊才得知此事,玄司衙每結束一件案子,就要挑自己一隻豚豬玩,不然你以為,她怎麼會這麼勤于斷案。”
玄凝默默聽着,挑眼看着面目漸沉的司衙,輕啟冷道。
“玄玮,該你了。”
*
已近人定,黑壓壓的夜色下,十二星燈火仍灼。
沉重的玉石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紅衣身影走出來,朝着一旁女子輕點颔首,大門緊跟着腳步再次合上,隻是這一次,是從裡面落了機關。
身影一前一後,不緊不慢,下到九樓時,身後女子忽然開口道:“殿下,有人盯着。”
那視線太過赤熱且毫不掩飾,不等她開口,玄凝便已經發覺,順着那道赤熱擡頭,身影伫立在十一樓,緊盯的鳳眸中,憤懑燃起烈火,激起許久未揚的硝煙。
真是冤家路窄。
許是被殿内歇斯底裡的撕咬謾罵,吵到了眼睛,玄凝冷冷瞥了一眼,連腳下步伐都未曾停留瞬頃,便收回了目光,繼續沿着木梯盤旋下行。
見她望過來,滿是恨意的鳳眸瞬間縮瞪着瞳孔,怔而驚惶。
她太熟悉這種眼神了,幼年被人如此盯着時,她站在血泊中,吓得一動不敢動,直到趕來的禁軍放箭射殺了那人,倒下時,那雙陰冷的眼睛依舊緊盯着自己,成為日後纏身的夢魇。
僵硬身影站定了許久,直到身後玉門打開,一位身着暗金麒麟紋深紅長袍的女君站在晦暗門口,問:“太子殿下在看什麼?”
天覃回過神,轉身與之擦肩而過:“沒什麼,就是一隻鳥罷了。”
紅帳輕紗,溫玉坐懷。
天覃懶洋洋地張開嘴,接過剝好的葡萄,擡腳放到榻下之人身上摩挲。
聽着漸起歡呻,身影停駐帳外,隔着朦胧紅秀發問。
“什麼鳥讓我家殿下觀賞這麼久,要不本輔命人去給殿下抓來。”
“隻是個在衆人頭頂上來回盤旋,怎麼趕也趕不走的普通禽鳥,倒也沒什麼意思。”
“殿下對鳥感興趣?本輔家中恰好有一對青蘭錐尾鹦鹉,明日我便派人送到東宮,供殿下消遣。”
“哼,聒噪玩意,看着就心煩。”
被毫不客氣拒絕了好意,帳外人冷了臉色,半晌問道:“既然嫌聒噪,長公主為何還看那麼久。”
紅帳内,垂落的眼睫下,暗淡棕眸深藏羨意。
“那鳥揮舞着翅膀,将衆人刷的團團轉後便飛出了高樓,本宮瞧着樂,黃首輔何必再問。”
“殿下是想做那隻鳥嗎?”
“大膽。”天覃停下來,冷眼睨着對面之人,“本宮乃鳳裔,自是扶搖九天,何來作鳥之說。”
黃靖宗笑了笑,擡手撩開輕紗走到帳中,在強裝鎮定的目光下,跪首仰目,一雙幽黑的眸子誓要将人噬染成夜色。
“是,本輔定會助殿下扶搖直上,穩坐金州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