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他還未明白,她便拉住他的手往門外走。
身上的淡紫曲裾窄而束腿,飄墜及地,她走得太快,棠宋羽提起衣擺勉強跟在後面,一顆心狂跳得厲害,震耳欲聾,仿佛下一秒就要躍出唇邊。
“殿下,等等,你要帶我去哪?”
她并不作答,而是用還纏着繃布的手,扣住了他的五指。
她仿佛下定了決心,踏出院門時,絲毫沒有猶豫,反倒是棠宋羽扒住了門,死活不肯松開。
“殿下,你是要帶我私奔嗎?”
“是。”
她答得幹脆,扒開他的手,拉着就往台階奔去。
夜露沉沉,秋霜娑娑,幾聲秋織此起彼落,過早朦胧的白煙拂眼,楚紅身影牽着他行與蒼茫灰霭間,比子時初見的夢,來得更加缥缈易碎。
“恕我拒絕。”
他從她掌心掙脫出來,迎着轉來的不解眉眸,于階燈下悲聲問道:
“世人會如何議論你,我的殿下。”
“你既不在乎流言蜚語,那我為何要在意他人議論。”
“我在乎。”
她閉了嘴,不再說話,用看似平淡無緒的目光,将他琢磨。
“我在乎殿下的名譽,容不得他人指摘非議。”
字句清脆如珠玉落,順着台階而下,揮手彈往心間。
棠宋羽看着她忽而顯露的笑意,愣神時,她已走到面前。
微涼的左手再次被溫熱握住,隻是這一次,她依舊站在原地,垂首望着擡起的手掌,低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跟我走。”
他微微蹙眉,沒有立即悟通她此言何出,更不知曉笑意何處來。
遠處院中忽然一陣喧嘩,緊接着,便是無數沖天火光,相繼綻放五彩流螢。
焰火響徹雲霄,天邊升起了紅日,驅散了濃霧,将初晨第一縷微光,映入微微顫動的瞳眸中。
棠宋羽怔愣愣地望着天上絢麗的煙火,翕張的唇還未開口,被握住的手忽然被冰涼套入,回過眸時,她正将一枚玉指環戴在他的中指。
“殿下……”
焰火的聲音蓋住了他的輕喃,玄凝擡起頭,盈盈一笑,“這次,就不容你拒絕了。”
指環尺寸與手指貼合的剛好,棠宋羽望着她彎身垂首,輕吻在手背,後知後覺的眸光閃爍,倏爾淚落,宛如剔透的珍珠,卻又不舍砸在她身,懸在下颏遲遲不絕。
“你又騙我……”
“抱歉。”
玄凝擡起頭,握着他的不肯松開,“但,有一瞬間,我确實想帶你走。”
“我想帶你看遍繁華,再越山川,跨青江,去你向往的江南水鄉,落腳歇居。”
“庭院深幽處,我舞劍生輝,你執筆落墨,從春曉杏花,到夏滿蟬鳴,從秋霜紅葉,再到冬至白雪,四季周而複始,萬物衰而再生,你我兩心,始終相依。”
她每說一句,棠宋羽的呼吸便愈發緩慢,餘光倒映的千萬璀璨,跟着她一路穿梭火樹銀花,跨越萬裡江河,在一擡頭便滿眼杏花的院子上方綻落光采。
隔着冰涼的指環,她的溫度拂過指間,再到輕顫的淚滴,明月高懸雲海之上,随冉升的日光逐漸黯淡,她偷得月光卻不曾私藏,将柔光全數贈予他眼眸與心尖。
“殿下……”
棠宋羽輕移開過目光,片刻又望進她眼中。
“嗯?”玄凝略歪了下腦袋,耐心等他開口。
“我……有點冷……”
他看起來很是糾結,短短幾個字支吾道盡後,還抿了抿唇。
玄凝撲眨着眼睛,似乎沒想到,在她一番接近表白般的話語後,他會說出這麼一句無關痛癢來。
不過霜降後的晨風确實沁脾,被她匆忙帶到院外,他身上隻穿了件裡衣,和一件單薄曲裾,薄的連腰身都能依稀看見。
“那回屋吧。”玄凝想都沒想,拉着他便要回去。
“……”
不察身後美人眼中一晃而過的懊喪情緒,漸散的曙暮光中,她剛登上平台,便被人緊握住手指,輕輕晃了晃。
“阿凝。”
她回過頭,看着他站在台階下,視線卻剛好與她平齊。
“我冷……”
看着那羞赧的細微表情,玄凝大緻參透了他的意思,可她偏起了逗弄心思,假裝不知道問道:“嗯,那怎麼辦?我也沒穿披袍,沒法給畫師披衣取暖。”
“……”
美人水靈眸光一閃一閃,她也學着他的模樣,眨着無辜杏眸,頗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态度。
兩人面對面站着不動彈,遠處觀察半天的玄遙皺起了眉,問道:“她們在說什麼?”
能夠讀懂唇語的隐寸握着拳心望道:“那位畫師說,‘你分明知道’,殿下回‘知道什麼’……呃殿下擋着了看不清唇形。”
“行了。”
望着那抱在一起的身形,玄遙沉着嘴角轉過身,隐寸連忙跟在身後,“莊主,殿下她這一鬧,您的計劃怕是要……”
“無妨。”路過園中水池,玄遙餘光瞥了一眼,“餓了太久的魚,即便沒有釣餌,也照樣咬鈎。”
“莊主的意思是……”
“按照原計劃,時辰一到便出發。”
“是。”
隐寸消失在身後,玄遙仰頭望着淡淡的北星,半晌垂眸笑道:“我大概知曉你當年,是如何勸服長老們了。”
[阿媫不願信他,也不願信我,既然如此,阿媫可敢和我打個賭?]
玄遙半倚在床圍邊,擡眉問道:“賭什麼?”
跪着的人直身望道:“賭他克己複禮,堅貞守德,一心為我而慮,事事以我為重。”
“你說的這些,不過是作為君夫最基本的操守。”
“是,所以若他能做到,便也配得上君夫之位。”
沉默思索了會兒,玄遙搖頭道:“他一介畫工,抛頭露面,流言蜚語滿身纏,還是先登記成寵環,觀察幾年再說吧。”
“他無母無父,無權無勢,想要在王城立足,就隻能苦磨畫技,抛頭露面。别說是他,便是那些深居宅院的世家公子,也不照樣被人造謠品行不端。”
“不全是謠言。”玄遙默默叩着腦袋,“有些是真的。”
“啊?誰啊?”玄凝好奇地往前挪了兩步,反應過來她是在岔開話題,又跪了回去。
“世家公子的品行外人琢磨不透,聯姻也是風險之舉,依玄家的地位,又有誰家公子與本君相配。反觀棠宋羽,他可是連長公主都敢拒絕的人,這脾氣,這性情,簡直與我天生一對。”
“……”玄遙叩着的腦袋越來越痛,幹脆放了手,指着門外道:“出去。”
“那我就當阿媫同意了。”
“……”
玄凝走到門邊時,屋内忽而有人問:
“你要如何引他入局?”
她笑着回眸道:“自是我親自作餌,阿媫隻需旁觀就好。”
煙火的味道鑽進鼻間,玄遙回過神,垂頭自語道:“玄家許久未有喜事,也該有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