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一個人呆在這裡呀,迷路了嗎?”那個馬尾女孩問,“你的爸爸媽媽呢?”
“要陪你去派出所嗎?”
柏溪雪不語,隻攥着那一張紙巾發呆:她當然不想去派出所,但也不想再回頭。
嬌生慣養的小小姐這輩子還沒遇到需要撒謊的時候,嘴像魚一樣空氣中無聲地開了又合,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幹脆“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
馬尾女孩哪裡見過這陣仗:“欸、你、你别哭啊……對不起啊……”
柏溪雪瞥她一眼,不語,隻有一雙大眼睛默默淌淚。言真慌得又是摸鼻子又是撓頭,忽地想到是否自己太過唐突,慌忙擠出一個笑臉:“我不是壞人。”
“我叫言真,這是我妹妹言妍,我們是來這旅遊的,”上台演講一樣,她一闆一眼地率先報出名字,又不知該如何繼續表達友好,情急之下一把拉來了那個紮羊角辮的女孩子,“來,言妍,你的冰糖葫蘆分妹妹一半。”
紅豔豔的冰糖葫蘆遞到柏溪雪眼前.
“你叫什麼名字呀?”像一個小大人一樣,叫言真的女孩一本正經地柔聲問,“告訴姐姐,姐姐就請你吃糖好不好?”
亮晶晶的冰糖葫蘆晃動在面前,烈日下已經有點融化。柏溪雪看看雪糕又看看言真,隻覺得女孩的聲音輕輕的,帶着些許鼻音。
又軟又黏,像一塊麥芽糖,被對方含在舌尖。
她下意識咬了一口冰糖葫蘆。
黏黏的,甜蜜的糖衣融化在舌尖,露出内裡雪白的山楂果肉——好酸!
景點賣的糖葫蘆又小又酸,專坑外地遊客。柏溪雪一口下去差點沒把牙齒酸倒:“呸呸呸!”
她哪裡吃過這種地攤食品,當即就一啐——好可怕!剛才不但差點把名字告訴陌生人,還差點吃了陌生人的東西!
柏溪雪頓時坐立不安,如入龍潭虎穴,又要開始嚎啕大哭。
“嗚哇!”
這次率先響起來的,卻是另一把聲音,“裡為什麼要扔窩的冰糖弗蘆!”
從剛才就緊緊抿着嘴的小女孩終于咧嘴大哭,原是缺了顆門牙,說話直漏風:“裡扔我糖福蘆!!系壞人!!!裡還給窩!!!”
“我沒有扔你的冰糖葫蘆!”
柏溪雪下意識大聲反駁,但面前紅豔豔的糖葫蘆屍體鐵證如山,她百口莫辯,不知道如何是好,隻得再次以哭代答:“嗚哇啊!!!!”
兩個年齡相仿的小屁孩頓時哭将起來。好似誰鬧誰有理,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大壞人!!!”
“窩不是!!裡才系大壞人!!!”
“你話都說不清楚!!不是你是誰!!”
“哇啊啊啊!!!”
也不知道是誰哭喊中揮舞着手臂,不小心推搡一把,兩個小女孩忽然踉跄起來,同時倒在草地上,摔一個大屁墩。
一時鞭炮喧天鑼鼓齊鳴,兩隻髒兮兮的小狗,哭天抹淚,在地上撒潑亂滾。
“别吵了!”
言真忍無可忍,終于大喊一聲。
那時她也才十歲出頭,聲音帶着孩童的稚氣,但恐吓小屁孩已綽綽有餘。
言真一把拉起二人,像從地裡拔出兩棵蘿蔔。身為妹妹的言妍,率先被她拎起訓話:“有話好好講,人家本身就難過了,你還要同人家吵架?快點說對不起!”
就是就是!柏溪雪深以為然,正要抻長脖子回應。
卻又被言真掃了一眼。
“……”
那是又輕又快的一瞥,淡淡訓斥感,壓住女孩的小小怒火。明明不是對方的妹妹,柏溪雪卻像一隻被拎住後頸皮的貓一樣,莫名其妙就啞了聲。
好奇怪,這次想哭也哭不出來了。她隻好老老實實地站那裡。
兩個小女孩就這麼四目相對,眼淚汪汪,各自都委屈。
“……”
這次輪到言真于心不忍了,她歎氣:“走吧。”
她率先拉起柏溪雪的手,向陰涼處走去:“這裡曬得很呢。”
就這樣,她稀裡糊塗被言真牽到了樹蔭裡去。坐在樹蔭的台階下,仰起頭,看見對方手裡輕巧地拿着一隻三角風筝。十幾歲的女孩兒正是抽條拔個的時候,言真穿着牛仔褲和白色短袖,又高又瘦,和兩個小女孩站在一起,像一隻鹭鸶。
風吹過來,彩帶飄飄,柏溪雪又覺得她像英文畫報裡的绶帶鳥。
言真把風筝放給她們看。手指靈巧轉動線軸,風筝便乘風越飛越高。
南方的夏,少有這樣幹爽晴朗、一碧萬裡的天空。言妍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喜滋滋地仰起紅撲撲的小臉,又咧出漏風門牙。
搖曳的金色光斑裡,柏溪雪卻隻是盯着言真看。
有人為她放風筝,這事是不稀奇的。六歲那年,有個保姆,為了替她摘下樹上的風筝,不小心摔斷了胳膊,養了好幾個月。
出出入入,她身邊總是擁簇着一大堆人,各個臉上挂着笑臉,好似叫柏溪雪開心,就是她們最大的任務似的。
哪怕有時她悶悶不樂也如此。前呼後擁裡,一種暗暗的、溫柔的、步步緊逼的催促,無時不刻不想要推動她的嘴角,像緊抓頭皮的漂亮頭花,輕飄飄的重量,細細密密地絞緊,久了便頭皮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