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善士說得不錯。”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她們身側傳來,妊婋松開了握住那女子的手,那女子也趕忙把刀尖朝下收起,衆人一同轉頭看去。
千光照這日也穿着練早功的勁裝,更顯得整個人挺拔潇灑,她笑呵呵地走到幾人面前,擡手遞了一把短劍給那女子,說:“試試這個吧,或許更趁手些。”
那女子把手裡的刀放到一旁,雙手接過短劍,有些局促地看了看妊婋和千光照:“我也不是真的想自刎,我隻是……”
“你沒殺過人,害怕正常。”站在妊婋身後的厲媗嘿嘿一笑,開始傳授經驗,“等你殺過就知道了,男人好殺得很,脖子脆着哩,都不用刀,使點勁一掰,比擰雞脖子難不到哪去!”
聽這話,旁邊那群少年都笑了起來,接短劍的女子也腼腆一笑:“好,我再學着練練。”
說完她往前面教身法劍法的女冠那裡走了過去,妊婋這才轉頭朝千光照作了個揖:“多謝仙長收留,今天不下雨了,我們趁早趕路,免得給觀裡添麻煩。”
妊婋想着,今日觀中這些人舞刀弄槍地操練,一定跟山下造反軍有關,這些布衣女子大抵是附近農莊上逃來避難的,那不如在走之前想法子幫她們引開山裡的造反軍,也算是答謝太平觀昨夜的收留。
千光照還禮笑道:“幹糧有限,若是不趕時間,還請移步齋堂用些早飯,再順便問問諸位往哪裡去,貧道也好為善士指路。”
妊婋想了想,點頭同意了,大家一起跟着千光照,從操練的人們後方,往道觀西邊院裡走去。
齋堂在太平觀西南角的院落裡,她們走進院門,見裡面種着桃樹和杏樹,枝頭上已結了些青綠色的果子。
千光照給她們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座院子,進門左邊一排房屋是道觀的儲糧室,右邊是廚房,正中敞廳則是道士們平日用餐的地方。
妊婋她們出來的時間不算早,衆道士和那些俗家女子都已經用過早飯了,這時有兩個道長走進廚房重新開竈,說給她們熬些新粥。
妊婋等人謝了又謝,跟着千光照來到空無一人的齋堂内坐下,等粥的功夫,千光照問了問她們接下來的行程:“我們道觀路不好走,尋常外人都是自家人帶了來的,你們能自己尋到這裡,想是有人告訴過路線,接下來可是要往給你們指路的人那裡去投奔嗎?”
妊婋聽出千光照這是想确認她們從哪裡聽說來路的,于是也不隐瞞,點頭說道:“是,我們要往北,去橫風嶺的山寨,投奔二當家花豹子。來道觀的路,也是她告訴我的,她說這裡的仙長都是好人,若在路上遇着險情或是受傷,可以往這邊來求助。”
“果然是她。”千光照了然一笑。
“她說這裡的仙長都認得她。”
“豹當家時常帶女兒來我們這裡進香小住,大家都是朋友。”
妊婋趕忙又問:“那道觀後門真的有路可以往她那裡去?”
千光照點頭:“确有一條石崖路,通往橫風嶺。”
妊婋和厲媗欣喜地看了彼此一眼,少年們也個個興奮,這時兩個道長從廚房擡進一個粥桶來,妊婋等人忙起身接過,随後各人自去拿碗盛粥和小菜。
吃完後,大家把碗碟放進空粥桶,又從院中井裡打了水,蹲在齋堂外廊下熱熱鬧鬧地洗起碗來。
千光照也坐在廊下,接過她們洗好的碗,用布擦幹收回匣子裡。
妊婋洗完甩甩手站起來,把自己早上的想法跟千光照說了出來:“大家在外面練刀,是因為造反軍上山來了?那起人說不準是跟着我們來的,等我們走的時候,想法子把他們引開,不叫他們尋到這裡。”
“與你們不相幹,那些人是來抓俺的。”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妊婋背後響起。
妊婋回頭看去,是個年輕的布衣人,左手拎着一個裝滿的菜筐,右肩頭扛着一個大窩瓜,看樣子是才從後園摘的瓜果菜蔬,正要往廚房送去。
那布衣人生得膀大腰粗,豐腴健碩,圓潤臉盤上一雙炯炯有神的杏眼,紅光滿面,額間浸着汗珠,渾身幹勁,仿佛此刻放下菜筐還能再去鋤兩畝地。
千光照見她來了,跟妊婋等人介紹道:“這位善士攜衆從造反軍中脫逃,早汝等一日到來。”
妊婋又問:“我們來之前幽州就破城了,想來造反軍應該都忙着在城裡劫掠大戶,怎麼還有心思分人來抓你們?”
那布衣人走到廚房門口放下菜筐和窩瓜,才來這邊把她們雨夜進山前後事簡要說了一回,末了說道:“俺打死的那兩個男的,有一個是首領的表弟,還有幾個小頭目跟他都是拜把子兄弟,所以他們要進山尋仇。”
妊婋聽罷思索道:“城裡還有大戶要劫,進山搜尋的大約都是那首領的親近人,想拿了你們去邀功,人數應該不會太多。”
千光照也說:“是不多,我們出去探看的人說,這批持刀上山搜尋的,大約有個二三十人。”
厲媗在一旁皺眉問道:“這造反軍到底什麼來頭?破城竟這樣容易?”
那布衣人見問,就把她知道的給衆人講了講。
原來今年年初,朝廷因北狄來犯,派人到營州強制抽丁補充邊軍,鄉裡人因邊軍待遇苛刻,不願服役,加上又有豪強與府衙勾結,買賣免抽丁名額,于是有人怒殺豪強,扯了大旗與官府對峙,登時一呼百應,成立了鄉間造反軍,兩個月後趁邊軍跟北狄兩敗俱傷時占領了營州。
又過兩月,造反軍大舉開到平州,圍城十數日,破了平州城,又吸納了不少青壯男。
因時間短人數多,造反軍來不及趕制統一軍衣,某日那首領得了隻漂亮的雄野雞,他一時興起,拔下一根長尾羽插在頭上,此後造反軍中所有人都會在頭巾發帶上插根雞羽以做标識,級别越高者雞羽越長,普通小兵則是插一根短雞毛。
此後,他們便自稱為“雄雞軍”,燕北道官府得知後,隻叫他們“雞毛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