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斯旻坐在翟廣鵬的位置,胳膊搭在桌子上,筆挺的坐姿,手裡握着隻筆壓着幾張A4紙在寫東西。
男生脖頸修長,臉色冷峻,整個人看上去像隻高雅的黑天鵝
邱雯覺得新奇,畢竟今天白天她在教室收作業,而這個新同學似乎每個課間都趴在課桌上睡覺,而這會兒看他寫東西的樣子,似乎挺精神。
辦公室很開闊,幾乎高二的所有數學老師都在這間辦公室辦公。左手邊靠牆的位置有一張很大的不規則形狀的矮茶幾,上面放着兩套還沒拆開包裝的校服。
翟廣鵬在矮茶幾後面的實木沙發上坐下,跷着二郎腿,從褲兜裡摸出一盒中華,又在茶幾抽屜裡掏出一個打火機。
見邱雯今天一副拘謹的樣子,他有點意外,“讀啊,還要我給你起個頭嗎?”
邱雯搖搖頭,把書拿出來翻開。以前她愛耍點小聰明,比如說讀她還沒看過的内容,這樣在翟廣鵬眼皮底下,又能看點新的章節,這比她晚自習在桌箱裡看的成就感要大的多。
但是今天不一樣,她在書裡看到一段話,覺得很适合送給翟廣鵬。
她突然就想和他聊聊教育了。
邱雯把書翻到315頁,開始讀起來。
“第十七章 ,無能的力量。”
翟廣鵬擡起頭看她一眼,蹙了下眉。邱雯注意到,但沒停下。我可沒指桑罵槐哦,它就叫這個名兒。
“盧安克坐在草地上,七八個孩子滾在他懷裡,打來打去。”
“……”
蔣斯旻在辦公桌上填轉學過來的資料,聽見女孩的聲音清清亮亮的,響徹在空蕩的辦公室。
他從資料表上擡眸,天花闆上白熾燈明亮的光線灑在她周遭,為她清麗的面容度上一層柔和的暖調。女孩讀書時臉上浮現似有若無的微笑,似是很享受這樣的時刻。
邱雯自主跳過了一些中間的情節,因為知道翟廣鵬此舉隻是為了折騰她,并沒有認真在聽書裡講了什麼。
“就是此時的感受,讓我想起哲學家雅斯貝爾斯的一句話,在這期叫《告别盧安克》的節目結尾我說。教育,是人與人之間,也是自己與自己之間發生的事,它永不停止,‘就像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雲觸碰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隻要這樣的傳遞和喚醒不停止,我們就不會告别盧安克’。”
邱雯特意在雅斯貝爾斯的那句話加重了語音語調,試圖喚醒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的翟廣鵬。
“所以,我認為真正懂教育的老師,應該用自己的言傳身教,達到潤物細無聲的效果。而不是一味地制止,說你不可以、你不能這樣雲雲。”
當然,最後這一句話是邱雯自己加的。她對翟廣鵬的這個舉動很不滿意,不過這也确實達到了他的目的,讓她看書看不清靜。
她希望翟廣鵬能和自己好好談一次,讓他明白自己看這些書并不會影響她的學習,相反,能更好地促進她學習。
可惜翟廣鵬不給她這個機會,照他的個性,一定會說,你有這個閑工夫,不如去刷兩套題。
翟廣鵬坐正身子,在茶幾上把煙頭杵滅,“讀完了?”
邱雯點點頭,把書合上,背在身後,防止翟廣鵬臨時起意給她沒收了。
翟廣鵬也點點頭,若有所思狀,眯縫着眼睛看邱雯,“你想跟我聊聊教育?”
心裡是想的,但等翟廣鵬真正問出口的時候邱雯就慫了。隻是聽他這麼一問,她就已經能預見到自己會被他以年齡和身份,倚老賣老碾壓成渣渣了。
反正自己想說的都在剛剛的朗讀裡了,她此刻不想也不敢和他聊了。鞋子在地面摩擦又摩擦,作出要出門的姿态,就等他一聲令下了。
坐在一旁的蔣斯旻起身,走到他們之間的茶幾旁,略微俯身,拿上桌上那兩套校服。她聞到一陣淡淡的香味,從他身上傳來的,有點熟悉。
“翟老師,我填完了。”
男生的聲音清懶低沉,像冬日的浮冰一樣明亮幹脆,又像鋼琴鍵低音區的琴鍵,低沉而富有磁性。
翟廣鵬朝他們兩個揮了揮手,“行了,你們都回教室去吧,我也要下班了。”
“記得寫檢讨,明天數學課之前交給我。”這句話是對邱雯說的。
寫就寫呗,寫了那麼多次,她都有自己的模闆了,換個時間和書名就解決了。
兩人并排一起下樓,邱雯覺得氣氛有點尴尬。如果自己走快一點,先他一步回教室,那好像顯得自己這個老生有點不近人情?畢竟他是新同學,是需要關照的。
可是并排一起走這氣氛又實在詭異,走快了不行,走慢了也不行,她都要不知道該邁哪隻腿了。
要不打個招呼吧,拉進一下距離?
邱雯走在他左手邊,在心裡默默練習打招呼的内容,“hi~我叫邱雯,你叫什麼名字?”不行,他今天都說了一天自己叫蔣斯旻了。
“蔣斯旻你好,我叫邱雯”也不行,太正式了,好奇怪。
一段樓梯走完,來到轉角處,同是往右轉,兩個人的距離比剛才下樓梯的時候要靠得近些。
要不就現在說吧,不然待會兒分開了自己再說,他沒聽見的話,那豈不是更尴尬。
邱雯往右偏頭,嘴剛剛張開,就覺得這個角度,這個距離看他特别熟悉。
剛剛在辦公室那股模糊的香味在此刻近距離的接觸中清晰起來,她聞到一股花香的木質氣息,像曠野中的雪松,陰郁又蒼茫。
她記得格外清楚,因為這個味道在早餐鋪的果子香中是尤其突兀的存在。
他就是那個無臉男,插了她隊,害她隻能打車,損失一本書的無臉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