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回來,父母齊刷刷地轉過頭來,被電視屏幕燈光照的忽明忽暗的面龐上,帶着一種僵硬的關切。
“兒子,回來了?今天工作忙嗎?”
他們的眼睛如同深不見底的黑洞,緊緊地盯着他。
一到夜幕降臨,父母的狀态似乎就又恢複了昨夜的癫狂。
“還行,跟往常差不多。”白子原随便說了兩句萬金油的話搪塞了過去。
“媽媽”毫無血色的嘴唇翕動着:“對門的張姐叫我們去她家吃餃子呢,我們可不能空手去,得準備點東西帶上。”
白子原接道:“好的,我們帶什麼?”
“老公。”
“媽媽” 機械地轉過頭,臉上的表情如同凝固的蠟像,沒有絲毫的情感波動,用一種陰森而又木讷的語調對着同樣面無表情、如行屍走肉般的 “爸爸” 說道,“我們帶一塊好肉過去吧。省得她家吃完了還要再搞一些。”
“爸爸”那如同被凍住的身體隻是僵硬地點了點頭,動作遲緩而又怪異。
白子原原本以為,“媽媽”會去冰箱裡那堆積如山的肉中翻找出一塊“僵屍肉”,然後拿去送給對門。
在這種環境下,這樣的猜測也不算離譜。
然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父母竟然就那樣兩手空空地直接緩緩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走吧,快六點了,我們去吃餃子。”“媽媽”那毫無溫度的聲音響起。
白子原:“……”
搞了半天,他們口中所說的那一塊好肉,竟然指的是他自己啊!
他親愛的“爸爸媽媽”,真是好會準備禮物。
一家三口很快出了門,按響了對門的門鈴。
沒幾秒鐘,屋門打開,是早上樓道裡拎着黑色塑料袋的那個中年女人來開的門。她來開門的時候,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
“哎呀,快進來,小原他爸他媽。”
她全然不顧自己的雙手上沾滿了面粉,熱情地招呼着他們趕緊進屋,半高興半埋怨地瞥了眼白子原。
“來就來呗,還帶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白子原抿了抿嘴,跟在父母身後進了屋子。
在屋門被緩緩關上的那一瞬間,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壓了下來,一股極為壓抑的感覺撲面而來。
這間屋子的窗子,似乎出奇得小,将屋外的光完全阻隔在了外面。
屋内光線十分昏暗,僅靠着頭頂的鎢絲燈泡勉強地滲出些許昏黃的光,光芒在黑暗中搖曳着,仿佛随時都會被黑暗吞噬。
白子原在屋内掃視着,落在牆上的目光頓了頓。
早上他明明看到,那面牆上有一枝鮮豔如血的紅梅,可此刻牆面潔白如紙,根本沒有紅梅的半點蹤影。
就在這幽暗而詭異的氛圍之中,一隻手忽然毫無征兆地從背後伸了出來,如同冰冷的鐵鉗一般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白子原的身體猛地一震,神經瞬間緊繃到了極點。
他以最快的速度猛然轉身,突如其來的動作把身後的人也吓了一跳。
“你這孩子,專心看什麼呢?叫你都沒反應。”
張姨那滿是皺紋的臉上依然笑呵呵的。
“餃子還沒包好呢,你先去你小安哥哥屋裡找他吧,讓他帶你玩。”
這時,“媽媽”從廚房探出頭來,用冰冷的命令口吻說道:“快去!你要好好跟小安哥哥學學怎麼當一個好孩子!”
張姨的話或許還可以找借口違背,但“媽媽”的話不得不聽從。
白子原也很樂意。
他心中正想和這位“小安哥哥”進行一次單獨的、私密的接觸。
于是,他來到了房門緊閉的小安的卧室門口。
當他擡起手剛想要敲門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擰動門把手的聲音。
緊接着,一張略顯幹癟的臉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白子原懸在半空中的手的前方。
小安毫無波瀾的眼神就那樣直直地看着白子原,仿佛一潭死水,不起絲毫漣漪。
過了片刻,他隻是淡淡地開口說了一句:“進來吧。”
“小安,對你弟弟熱情一些!” 張姨在客廳大聲叫道。
聽到母親的話,小安的臉上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拉扯着,立刻硬生生地擠出了一絲笑容,做出一副親切的模樣。
“快來,我們一起玩吧,小原弟弟。”
但白子原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他望着小安那張臉,感覺自己的腦子裡非常明顯地掉了某種理智值。
小安的整張臉皮懸浮在半空之中,薄薄的像是一張紙,後面延伸出無數黑線。
它們纏繞着,肆意地舞動、交織,爬滿了牆壁,在天花闆上蔓延,纏滿卧室的每個角落。
小安看到白子原站在原地似乎無視他的樣子,眼睛瞬間瞪大,兩道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起,就像兩條打架的毛毛蟲。
他生氣地擡起頭,狠狠地撞在了牆上。那“咚”的一聲,仿佛是一個驚雷在卧室裡炸響。
撞頭的舉動産生了強烈的震動,通過那些黑線,以極快的速度向着卧室的四面八方擴散而去。
書桌像是被這股力量驚到了,原本平穩的桌腿開始微微晃動。床面開始輕輕地顫抖,床單的褶皺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撫弄着。
整個卧室裡的一切都被小安的憤怒所籠罩,仿佛它們不再是沒有生命的物件,而是與他的情緒産生了共鳴。
他的每一次顫抖,每一絲痛苦,都傳遞到了卧室的每一個角落。
他的憤怒在卧室裡回蕩,他的震顫在家具間穿梭,他的靈魂與卧室的空間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哪裡是他的界限,哪裡是卧室的範圍。
小安的身體,已經和整個卧室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