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外雨聲陣陣，閣樓外柳樹新長的枝葉被雨水洗的發亮，巡邏人員依舊恪盡職守分布于各處。會試已經進行了兩天時間，等到今日申正時分，會試正式結束。

如今剛過了午時，還有一個多時辰。

閣樓地方寬闊，四面用畫屏隔了辦公和休息的地方。

公文放置處額外放了兩把圈椅，是顧明誠新做好的，早早搬了進來。就是椅子有點高，目前還沒有配套的方桌，暫時拿了放花瓶的高幾做平替，上面擺着果盤。

眠眠在椅子上面鋪了幾層軟墊，不管是半躺還是坐着都舒服得很。中間來過幾波人見到這東西，都覺得新奇，小野順勢還替顧明誠接了幾單生意。

沈逢坐得時候顯得頗不自在，眉頭輕鎖，沉默了許久。

想是向來優雅慣了，還不太适應。小野揮手讓林默和眠眠都出去守着。

而後才對沈逢說：“沈先生不用糾結，此處隻有你我二人，就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也沒有第三個人聽見。”

“我并不是糾結什麼，隻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說罷了。”沈逢如玉的面龐帶了些怅然。

“那就從頭說罷，難得你我都能擠出點時間。”小野道。

“殿下應當知道，九品中正制的實行讓世家勢力更加壯大，這些人不僅有許多土地、莊園、佃客，戰亂時還能組織起上千的武裝，如今家族時代傳承，在朝廷及各州縣就任顯要官職。算得上一方霸主。”

沈逢說到這裡，話題卻轉開，“論其起源，不得不從戰亂時候說起。大梁自建國起已有二百多年氣象，在昭、安二帝年間開始旱澇不斷、民不聊生，朝廷更是被侍臣、外戚把控，法度不行，盜匪四起。三十多年前被一賊子桓揚攻進京都，廢安帝立順帝，一時間權勢無邊。各州鎮紛紛起兵反抗，先帝亦是其中之一。自此桓揚更加喪心病狂，幾乎殺盡宗親貴戚，自立為帝，改國号為周。”

“先帝攻下雍都後，史官朱筆不願承認桓揚帝位，隻稱為桓賊。桓賊死後，他手下吳興南逃，意圖依附當時竟陵王一支，被殺，這次禍亂才算徹底平定。可竟陵王自立為帝，并不願意歸附先帝，她們自诩正統，也稱大梁，雙方交戰幾次，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對方，就這麼一直僵持下來。”

“就在陛下登基的後一年，南梁國君崩逝，後繼無人，叫一趙姓将軍奪了帝位，一直延續到如今，所以現在的南梁國君并不姓裴。”

簡而言之，大梁本來是統一的，結果被一個桓揚搞得分裂，各地紛紛自立為王，最後形成最後兩個政治機關南北分治。雙方誰也不服誰，就這麼僵持住了。

小野聽了許多話本子，裡面甚至将桓揚妖魔化，言辭劇情極其誇張，同時也将先帝梁武帝刻畫得極其英明神武。

“沈先生是想說，世家是在戰亂時代發展起來的？”小野問道。

“或許這麼說有些片面，當權貴族的驕奢享樂、日益嚴重的天災人禍、沉重的賦稅徭役，給了一些家族兼并土地，收集流民，發展壯大的機會。”沈逢稍稍沉默，繼續說，“當時中原地區，起亂的并不隻有流民，還有趁機進犯的羯、羌、鮮卑這些蠻夷。邊境積極抵禦外族及流民的除了各地刺史，就是當地的大姓豪族。先帝當時地處冀州，能夠脫穎而出，未嘗不是因為得到了顧林二姓的支持。先帝與當時的顧氏族長姊妹相稱，更是約定了小輩的婚事。登上帝位後，為了嘉賞各家族的出力，明文給了土地和人口，封了大批官員。”

小野思索片刻：“既然這樣，何必再專門再弄個九品中正制，讓她們世卿世祿，把持朝政。先，那個皇......奶奶，到底是怎麼想的。”

“先帝或許也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後果吧。”沈逢笑歎道，“中正官裁定其才學品行，本意或許是想找些德才兼備的官員，誰想，如今的中正官幾乎全由世家子弟擔任，相互舉薦包庇，成了世家的天下。如今陛下實行科舉，不論德行，不論出身，隻看卷面成績，唯才是舉，斷了其相互包庇的心思，長遠來看，世卿世祿不就成了空話，實在是一項妙舉。”

“确實。”小野極其認同，除了被考卷折磨的時刻。

沈逢目光專注地看着小野，那眼眸中似乎帶着說不出的幽遠情緒：“能夠想出這法子的人，也值得稱一句驚世之才。”

“沈先生如此看好科舉，難道沈家就不是世家一員？”小野伸手扒了個橙子，問道。

“沈家世代從軍，母親常年在外，不管朝廷諸事，小妹更是一心聽令于陛下，所以一切隻是沈逢的私心罷了。”沈逢解釋道。

“沈先生将來注定是能做大事的。”小野道，“無論如何，隻要陛下肯全力支持，受到再多阻礙，也得辦下去。”

至于顧丞相那些話，小野聽進去了，卻不敢苟同。她自然相信時間的神奇魔法，也知道現在大興科舉有些不合時宜，但是，若是沒有人先邁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遑論以後呢？

“我能算是什麼人，不敢受殿下如此贊譽。”

“沈先生不需妄自菲薄。”小野眼眸一轉，好奇道，“沈先生這把年紀了，家裡還沒有給說婚事嗎？”

她這身體才十六歲，陛下就已經指婚了，可見這時代多麼的喪心病狂。沈逢現在怎麼說也有二十多了，長得好有才華，按理怎麼也不該單到現在。

沈逢一愣，臉上浮起一層霞色，實在是有些猝不及防：“殿下......怎麼這麼問？”

見到對方一臉窘相，小野反思了下自己，好像是不該問，尤其不該問到本人臉上。她應該問陛下才是，據說沈逢從小在宮裡長大，不結婚肯定是陛下的問題啊。

“沒什麼沒什麼，時候也不早了吧。”小野扭頭看着外面，“沈先生有事就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