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淩楓拿着剪刀坐在外婆家門前的台階上,修剪着久沒人修的仙人掌。
一排仙人掌十幾株,種在門前台階旁的梅樹下,它們面向籃球場,張揚向上,最高的一顆已經長到梅樹的腰部,足有一米多高。
他低着頭,一點一點的,修剪掉那紮人的長刺,隻留那剛冒出尖尖的毛刺。
籃球場上不時傳來幾個小學生的叫喊聲,和籃球拍打水泥地的嘭嘭聲。
球場一側,村的進出口,從牌坊底下飛馳進來一輛黃色的跑車,拐進泊車區停下。
引擎刹車聲和車載音樂同時戛然而止,漾姐和季廷舟從車上下來。
陸思绮聞聲從外婆的屋裡走出來,站在台階上向漾姐那頭遠遠望去。
雙手插在側兜裡,看着他們兩人過來。
葉淩楓收起剪刀站起身,将它挂在梅花樹的樹叉上。
仙人掌剪秃了一顆,其他的有些剛冒出新刺,個别枯死的老刺很長很大一根,躲在相互交錯覆蓋的荊棘裡。
季廷舟過來後,葉淩楓跟他一起進屋,留下漾姐和陸思绮兩人在外頭,齊齊看向挂在樹杈上的那把剪刀。
漾姐打趣道,“不幫他剪嗎?”
陸思绮切了聲,“我剪完了他剪什麼。”
“嘿,”漾姐撥動秀發,看向陸思绮身後那顆被剪得光秃秃的仙人掌,“這小子好像談了個喜歡仙人掌的女朋友。”
陸思绮回頭往屋裡看去,還好葉叔叔和她爸爸在跟季廷舟打招呼,沒有留意她們這邊的對話。
她走下台階,把漾姐扯到梅花樹下,“噓”了一聲,說,“葉叔叔不想他早戀。”
“他都快成年了,那方面還沒啟蒙才不正常吧?”
“所以說他在偷偷的進行。”陸思绮踮起腳尖在漾姐耳邊一陣耳語。
“真的?”
“當然是真的,”陸思绮雙手抱胸,十分肯定,“現在,那盆仙人掌就在他二樓的陽台上,沒掉一根刺。”
漾姐聽完這話陷入幾秒沉思,老謀深算了一翻,翹起唇角微微一笑。
“對了漾姐,你什麼時候回隊裡?”
“下周。”
“那你覺得,我們要不要約蘇橙月出來喝杯奶茶,聊聊天啊?”
陸思绮眼裡散發着精光。
漾姐即刻會意,“這主意不錯。”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笑起來。
午飯後,漾姐、季廷舟和陸教練拿上籃球出去切磋。
村裡的幾個少年加入一起打。
葉劍十在屋裡陪外婆聊天,葉淩楓拿着剪刀繼續修剪仙人掌的刺,陸思绮則坐在千年老樹下看他們打球。
下半場快要結束,外婆才從屋裡走出來。
她四處張望,尋找葉淩楓的媽媽淩靈的人影。
嘴裡念着,“比賽都快開始了,她怎麼還沒回來?”
葉劍十低垂着頭,眼睛裡是一片空洞,欲言又止。
外婆接着道,“菜都凉了,我要進去給她熱菜,你打電話給她,叫她快點回來。”
外婆說完轉身要進屋熱菜,葉劍十滿臉痛苦,喃喃道,“她不會回來了……”
外婆耳朵不太好了,聽不清他說什麼,回頭來問他,“你說什麼?”
葉劍十擡手捂臉,緩緩蹲下,坐在台階上,“對不起……我恨我自己!”
外婆疑惑看着他,好一會兒,慈祥沖他的背影笑,語氣溫和,“想她就給她打電話,别不好意思。”
她話剛說話,葉劍十便崩潰地将臉埋進手掌之中,雙肩顫動,隐忍着抽泣。
外婆見狀,有些錯谔的愣在原地,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悲傷痛哭,一時之間手足無措起來。
此時葉淩楓的臉色也是一陣蒼白。
他丢開剪刀走上台階來到外婆面前,擋住她看葉劍十的視線,解釋道,“媽媽去參加球賽了,這兩個月都不會回家,所以外婆不用給她熱菜了。”
“喔……”外婆敲敲腦門,“我都忘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她轉身去到門口拿起她的手杖,又回到葉淩楓身邊,抓住他一隻手借力,用手杖指着下面球場上搶球的一群人,說,“走,我們看球賽去。”
葉淩楓攙扶着她下台階。
兩人站在球場邊上,背對葉劍十而立。
天空陰陰沉沉的,很灰很冷。一陣匪風襲來,似要把佝偻的弓背老人給勾到空中去。
這讓葉劍十想起,葉淩楓小時候在球場上練球摔倒,老人情急扔掉手杖跑上去,卻忘了自己沒有手杖根本走不快走不穩,而一頭摔倒的場景。
那也不過是五年前的事而已,如今再看眼前的老人,已全是白發,背也往下壓彎了一大截,更顯蒼老許多。
這頭的葉淩楓感受到背後有視線在看着他們,忍不住往後轉頭看葉劍十。
隻見他如自己所料,正對着外婆的身影慚愧自責。翻湧的複雜情緒讓他心裡頭越發沉重。
共通的内疚,和悔恨讓兩人不自覺低垂下眉眼,各自移開視線。
這時球場上的切磋結束,拿球的少年突然叫葉淩楓的名字,接着把球抛給他。
葉淩楓正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拔,根本沒注意到有人傳球給他。
就這樣,球滾落到地上,在他腳邊彈了幾下之後滾向梅樹底下。
全場不約而同地向他投來視線,全都僵停在原地不動,像是被他的表情給定格住了一樣。
有人發現不對勁,對着那抛球的少年打了下頭,“笨蛋!看你幹的好事……”
外婆沒看出大家的不對勁,催葉淩楓,“小楓,拿球上去打一場,外婆給你加油啊!”
葉淩楓站着一動不動,如鲠在喉堵澀得說不上話。
算起來,外婆已經四年沒見過他打籃球了,每次來,她都盼他打一次球給她看,但每次他都過不了心裡那一關而拒絕。
他知道這次也不例外,所以他連扭頭看球停在哪裡都不敢。
就怕自己一動念頭,會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中掙紮不出來。
好在陸思绮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老樹底下起身,來到他這裡幫忙撿球。
在衆人面前語氣不太好的喝道,“散場!”
少年們聞聲一哄而散。
葉淩楓還站在原地悲傷。
當大家以為這事就到此為止,該轉場時,卻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他從巷弄下來。
剛才發生的一幕被他看了個仔細,此時故意從葉淩楓身邊經過,并當着衆人的面對着葉淩楓伸出手,大拇指朝下比示出他很弱的手勢。
“懦弱。”
他輕嗤,自身優越感很強烈,藍色蓬松的棍狀發型蓋在他腦袋上,讓他走起路來有點玩世不恭的意味。
而他身邊的漂亮女友扭着包臀小皮裙,讓她那高馬尾一甩一甩的,十分嚣張的陪在他身旁。
陸思绮單手叉腰,沖着他就罵,“喂,小心你的手,别亂比手勢!”
“啊哈!”R頭少年立住腳步,微微側身回頭看陸思绮,“叫我嗎?”
“山琦!你想死!”陸思绮死死瞪着這個叫山琦的少年。
他們兩個那股非主流的造型讓她看得很惱火。
山琦翹起他那薄而寬大的嘴唇,不屑陸思绮的挑釁,加油添醋,“我就是看不起懦弱的人,怎麼,做得了懦夫還怕人說啊?”
“你别亂說話!”陸思绮真想沖上去把他那大嘴巴給撕下來,踩爛。
山琦把皮裙少女挽在他胳膊上的手拿開,走上前來湊近葉淩楓,壓低聲音對他說道,“不敢承認過錯的膽小鬼,就是懦夫。”
他剛說完,就被陸思绮一手推開,連着往後倒退好幾步。
而他整個人故意像張扁紙一樣晃蕩了兩下幹扁的身闆,才哼笑着立住身形,
“哎呀,知道得太多了,有時想想也蠻難受的,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