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連柳聽頌自個都沒有注意過,可偏生許風擾記得,畢竟這樣的敲門聲足足伴随了她一年,每日清晨,對方都會這樣敲響自己的房門。
一聲長,兩聲短,然後輕輕喊一聲許風擾。
若是裡頭沒有聲音傳出,她便重複一遍。
要是許風擾出聲回應,她便柔聲回應。
柳聽頌的聲音很好聽,很難用确切的詞彙形容,隻能描述為溫潤,讓人想起潤澤的和田玉,落在乳白的牛奶裡,就連濺起的水滴都是柔和的,慢悠悠落下,蕩起一圈波紋。
就連對聲音極其敏感的許風擾,都挑不出半點毛病,甚至連難改的起床氣都消失殆盡。
許風擾有時會耍賴不出聲,故意讓這人再喊一次。
擱着門闆看不見的柳聽頌,就會這樣的小把戲蒙騙,至今都不曾得知真相。
敲門聲又一次響起,沒有熟悉的聲音輕喚。
許風擾從暖陽中睜開眼,又落入昏暗的房間裡,旁邊大件大件的樂器無聲,像在靜靜看着她做出選擇。
她沉默了下,才擡腿往那邊走去。
貓眼外的人依舊一身黑衣,重新戴上的鴨舌帽微低,掩去半張面容的同時,也讓人無法辨認她的情緒。
許風擾輕輕靠在門上,沒有出聲,就這樣靜靜看着。
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麼,也無法理解對方在想什麼,從之前到現在,幾歲的年齡差距如同天塹,她邁不過去,柳聽頌不肯過來,隻能放任不管,仍由年長者主導。
就好像今晚這場毫無準備的見面,在工作室的操縱下,柳聽頌又回到她的神壇,戴上寶格美的奢華珠寶,做回她高高在上的樂壇天後。
酒吧裡的逃跑、巷子裡的對視都成了隻有她們兩人知道的隐秘故事。
秘密情人。
許風擾腦子裡突然蹦出這四個字,然後扯着嘴角,露出一個不及眼底的諷笑。
這些龌龊事在她所處的圈子中,并不算少見,隔三差五就能聽到一例,就連許風擾這種懶得理會的人,也将那流程熟悉得七七八八。
被抓拍、在v博否認澄清,等待輿論扭轉之後,金主再親自上門,将情人哄好。
柳聽頌也是這樣想的嗎?
額頭抵着木門,凸起的花紋壓在皮膚上,冷硬的感受傳來,卻無法将情緒拯救。
這樣的事情好像不是第一回。
又想起她們分開的前一天。
許風擾還記得,那是個難得很好的天氣,前幾日的争吵都随着燦爛日光消散。
她和柳聽頌不約而同地推掉所有事情,将手機關機丢遠,她拉上窗簾,柳聽頌挑選了一部她們都喜歡的歌劇。
她被柳聽頌圈在懷裡,因體型差異的緣故,畫面有點滑稽,像是大型犬硬塞在主人懷裡,把柔軟沙發壓得往裡凹出一個大坑。
歌劇還沒有放到一半,她們已經無心再看。
淺且克制的吻一次次落在唇上,溫涼的指尖撫過許風擾後頸,順着一節節骨頭攀起落下,偶然又捏着薄皮往上提,柳聽頌很喜歡這樣,就好像在對待一隻小狗,将許風擾完全掌控。
許風擾不曾反抗,隻會一點點将距離縮短,然後在柳聽頌又一次吻過來時,咬住對方的唇,不允許她再躲開。
風将厚重的窗簾推開,洩出些許細碎陽光,灑落在交纏的腳踝,像是花紋繁瑣的腳鍊,将兩人牢牢束在一塊。
——叩、叩叩。
第三次敲門聲響起,将許風擾從回憶中拉扯出。
貓眼外的人擡起手,曲折的指節往上輕敲,門闆随之震響,被貼在門闆上的人清晰感受。
可許風擾依舊沒有出聲,隻是擡手往開關上按,随着“啪”的一聲,客廳又陷入黑暗之中。
外頭的人似有所感,擡頭看了眼。
許風擾下意識偏頭,再一次逃避。
驟然停止的心髒落下一拍,繼而就以極快速度跳動起來,似乎想要将之前的那一次心跳彌補回來。
可它又清楚知道,補不回來的,無論跳得多快,沒了就是沒了,錯過就是錯過。
許風擾索性閉上眼,當初裝修時要求的隔音效果,現在成了傾聽外面的阻礙,即便在失去視覺後,也依舊無法聽到半點。
那人似等了下,終于還是選擇離開。
許風擾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柳聽頌這個人總是對“三”這個數字格外堅持,像是把事不過三這句話刻到骨子裡去,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超過三次,哪怕是叫許風擾起床。
所以,許風擾再無賴,也隻會拖延到第三聲,然後再假裝困倦地含糊出聲。
柳聽頌就會說:“該醒了。”
樓道的燈亮起又暗下去,直到徹底被黑夜蠶食。
許風擾站在原地、停留了好一會,直到站到小腿發麻,久違地回憶起了讀書時軍訓的痛苦。
她那會挺不明白為什麼訓練就要直挺挺站着,子彈打過來的時候,又不會因為你站得筆直而拐彎。
可該站還是得站,她隻能采取轉移注意力這招來緩解痛苦,愣是在腦子裡敲鑼打鼓,編了一堆反抗強權、對抗命運的調子,被樂理老師點評:“我覺得你這些歌都冒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