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撥叫的用戶……”
沈翎羽把電話挂了,踩油門的腳壓了壓。
南挽誠說了一句“不用”後,無論他說什麼,微信電話那邊都一點動靜沒有,打手機号也沒用。
他們之間聯系始終端隻掌握在南挽誠手裡,南挽誠不願意,他們的一切都不作數。
沈翎羽猜到他大概已經把手機丢一邊了,雖然南挽誠平時在他面前總是一副寬容的樣子,但那不過是貝勃界定的假象。
南挽誠自由慣了,性格到底紮染的強勢比後天的浪漫更為鮮明,對旁人的漠視,對依戀的掌控。
性格的極端零和容錯率,一旦出現差錯,或場面失控,或被壓了一頭,他很容易失去安全感,慌張強硬起來。
偏偏制造混亂的人是江念,恰好南挽誠郁期比躁期還不穩定。
沈翎羽不一定了解宋香,但對江念的種種劣迹戳耳侵腦,柯芝在他面前罵得最多的就是解離型人格障礙和江念,确切而言是江念這個人,而不是精神病。
之前宋香一直因為江念不穩定的心理狀态不願意把江念交給警察,但有次柯芝實在被逼急了,找律師直接把江念送上法庭。
宋香當時精神狀态已經不太好了,全程都沒說太多話,沒為自己申訴也沒有痛訴江念,呆滞茫然,都是律師一個人努力。
最後法院以江念的精神病和他的伴侶宋香精神狀态不佳為由僅僅是把江念送進精神病院,治療幾個月就放出來了。
那幾個月宋香狀态慢慢恢複,結果江念一出來她又複發了,創傷應激的反應總是後知後覺于風波再起。
宋香的心理已經無法逃脫創傷的起源,而她給的理由是再試試吧。
試試試,試了這麼多年還不死心!
柯芝因此氣的不輕,一個月沒理宋香,卻又在暗地派人盯着宋香的情況。
結果就是在得到短暫喘息後繼續困于枷鎖隻會讓精神崩塌得更快,宋香愈加消沉。
而宋昕岚置若罔聞,至今沒表一次态。
宋倜熟視無睹,勸過就當努力過。
隻剩無可奈何的柯芝夾在所有人之間束手無策。
沈翎羽停好車後一路跑着進電梯,焦躁地後悔當初為什麼選了個離電梯那麼遠的車位。
從公司到紫藤園停車場,這一路耗了太久,他也根本無從得知南挽誠出事沒有。
或許柯芝對江念的惡意濾鏡太重,誇大了一部分描述。
但一個把相處了十幾年的戀人折磨成那樣的人,再怎麼美化也好不到哪去。
“南挽誠!”
門再次被暴力推開,鞋底的灰塵附着在淩亂的玄關,客廳空無一人。
江念大概是走了,走得那麼無關緊要,連一點狼藉都來不及留下,也是,這裡空蕩蕩的,沒辦法留下點什麼。
“嗚……”
天還沒完全黑,卧室房門沒關緊,透出一線慘淡的亮光,分割隐隐約約的哭聲,那是江念給這套房子留下的唯一殘缺。
沈翎羽皺着眉快步走進卧室。
哒哒幾聲,門開了,将哭聲卡進了門縫,隻剩焦灼的呼吸漸次紊亂。
“南挽誠,你的臉怎麼了?”
沈翎羽走了進去,半跪在南挽誠面前,滾燙的手捧起那張白皙的臉左右查看,輕輕拂去遮住眉眼的碎發。
燈光照不出眼睫的纖長,黑棕的眼圈徒添疲憊,隐隐的淚光投射着殘喘,溫淡的臉蛋上多了幾道違和而混亂的指甲印,若隐若現的淤青如同初現的屍斑沾染幾條劃痕的血絲繪制生命的糜爛,他像個發黴的漂亮人偶。
“沒忍住,打了一架。”南挽誠垂眼别了一下頭,語氣很淡,似乎真的已經沒有力氣去讨好任何人了,卻還是牽起他的手當做安撫,“赢了。”
他隻是看着漂亮文靜,不代表真就隻是個花架子,對誰都是一副好人樣,這麼多年帶着這幅好皮囊面對無數惡意,動手算什麼?最低級的苦罷了。
也就沈翎羽能欺負欺負他了。
沈翎羽蹙眉,憂慮的目光一寸一寸溫柔舔舐新生的傷口。
南挽誠看向坐在床上竭力克制眼淚的宋香,她閉着眼不敢看他破相的臉,仿佛殘破的傷痕比拳頭還要容易打碎她的身體。
“如果你沒地方去,就先住我這裡吧。”南挽誠蹲在地上仰頭安慰她,盡管他已經快身心無力到說不出話了。
宋香不可能沒有地方住,但南挽誠知道,她都住不下去,她需要人陪。
“我……”
迷失在不對等的愛情裡的人類能做出多麼愚蠢的事?宋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淚珠閃耀在黑暗一角,傾吐冷月流水的悲傷,自甘沉落于虛無深海,做一顆滄海遺珠,最終珍寶也隻作死氣的灰珊瑚。
“姐,去我那住吧。”
一道沒個正形的陌生聲音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來人抱胸斜靠在門上,銀白的法式卷發披散于肩,一雙濫情桃花眼天生就是纨绔,左眼下一顆淚堂痣,與臉頰痣垂直而生,恹恹睨視三個狼狽不堪的年長平輩,視線在沈翎羽臉上停頓了幾秒,又迅速挪開。
“不好意思,我看你們沒鎖門,就直接進來了。”
宋香怔了一下,頭更低了,慌忙擦了擦眼淚。
南挽誠扶着沈翎羽站起來,皺眉看着這位宋家二少爺。
宋香最不喜歡在弟弟妹妹面前哭了,他來隻會刺激宋香受驚的情緒。
宋倜啧了一聲,懶散歪頭:“柯芝現在走不開,叫我來接你。”
“我在對面一棟有三套還湊合的複式,偶爾在附近玩累了會躺一晚,平時有阿姨定期打掃,都挺幹淨,能直接住。”
“不過那個家暴男平時吃穿用度也挺奢侈,你個大小姐如果住不慣這種,離這最近的别墅區我也有一套,司機就在停車場候着,我們現在走也行。”
宋倜對宋香說話的調調不怎麼中聽,宋香現在正敏感,跟他走怕是會應激。
南挽誠回過頭準備問宋香意見,結果看見宋香直接站了起來,眼圈還是紅的,淚卻已經擦得一幹二淨,隻剩花亂的妝容銘記着崩潰的淩辱。
她小幅度吸了吸鼻子,疲倦的臉對着南挽誠甚至扯不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抱歉,給你惹麻煩了。”
南挽誠早累了,說不出什麼客套話,自顧不暇也就懶得在意什麼體面禮儀。
“不會有下次了,我回去就把醫藥費轉你。”
“得了吧,又是沒下次,這些年都說了多少遍了。”宋倜嗤笑一聲,散漫的語氣裡盡是輕蔑嘲弄,“快走吧,免得等會柯芝又來催我,我可是推掉了一個和大美人的約會來接你,回頭還要挨罵,那就沒意思了。”
宋香垂眼輕輕呼吸了一次,最後跟南挽誠道了别。
涉及精神病的人就是這麼奇怪,堅硬和脆弱,隻是瞬息的麻木與崩塌,又或許,是機體自我保護的麻醉劑量的高低。
人類趨利避害,恐懼痛苦,卻享受痛苦,又承受不住痛苦,閉環為恐懼。
以苦楚為代價去探尋的世界,隻給出了混沌的矛盾。
“挽誠,再見。”
宋香說這話卻不敢看他,她好像無論去哪裡都無地自容。
“晚成?晚成鳥?我很喜歡小鳥啊,小寶貝加個聯系方式怎麼樣?”宋倜輕挑眉,尾音都透露着暧昧。
柯芝不可能沒跟他提過南挽誠,這家夥就是故意的。
南挽誠聽到晚成鳥的時候愣了一會神,但沒心情去回應他的調情,一句話都不想說。
而沈翎羽怎麼聽都覺得不舒服,皺眉擋在南挽誠面前:“不是晚成鳥,别亂叫。”
宋倜一副明白了什麼的樣子,尾音上挑哦了一聲:“沒事,這麼漂亮的美人,加了也不虧,我等會兒回去跟柯芝要,下次見。”
本來要走了,他突然又像想起來什麼,眼尾睨笑:“漂亮哥哥,沈總這種長相的人都是假深情的貨,小心哦。”
根本不給沈翎羽罵他的機會,直接把門關了,緊接着外門傳來閉合的聲響。
沈翎羽不太在意不重要的人,隻是擔憂地注視着無所表情的南挽誠。
“你的臉還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