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濕的掌心顫抖着,刀影搖搖欲墜。
“怎麼,氣不過?你能幹什麼?你就是一個不敢反抗的懦夫,除了天天喊死還會幹什麼?我當年就不該救你!讓你自生自滅,讓沈翎羽另尋新歡,你活該沒人愛!”
江念狠厲地看着那張被自己身邊所有人觊觎的漂亮臉蛋流淚滿面,狼狽又憎恨,崩潰又恍惚,他終于得逞般笑了出來。
鋒利的刀尖輕抵輕薄的睡衣,暖氣和體溫交融在一起。
……
啪——
刀被丢在地上,回音遠比言語的餘音悠長,長到……似乎是年少每一場責罵過後床頭風鈴事不關己的歌吟掙脫夢境與回憶。
連眼淚都不知道是情緒應激的産物,還是淚腺太過發達的無奈。
“喂……這裡是紫藤園三棟二單元905,我朋友被水果刀刺穿了腹部。”
……
江念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醫生詢問他是否需要報警,但江念拒絕了,并編造了一個自己發病自殘的拙劣謊言。
南挽誠站在床位,抱胸靠着牆,略顯乏色看着坐在床上的江念,如同曾經江念站在床頭擔憂地看着他一樣。
或許是從鬼門關走了一趟,江念的神色緩和了不少,安靜又溫馴,像一隻受傷的鹿,明亮的眼眸在相視的沉默中黯淡了下去。
“挽誠,抱歉。”
是江念先開的口。
“你……比幾年前更憔悴了。”
溫聲的寒暄,南挽誠莫名感覺怪異。
“真是好久不見了,從香香說怕我開始,我基本不怎麼出來了,平時都是其他人格在線。”
南挽誠一怔,放下手。
之前柯芝就跟他說過了,江念比較暴躁的子人格主導時間越來越長了,而且……子人格單向通江念的記憶,總讓人有些分不清,又或者說他們在互相影響。
所以南挽誠一直以為,無論哪個人格,現在都不是他們認識的江念了,但沒想到,江念從來沒有在他們面前出現過。
難怪,之前打那場本來必完勝的官司時,宋香依然會心軟。
“我真的好愛香香,可昨天我看她跟柯芝一起逛街的樣子,我什麼都不想要了。”江念看向窗外的霓虹燈影,“是我太懦弱了,讓她浪費了12年青春。”
南挽誠不想聽他這些年說爛了的深情。
“阿念,是你不想出來,還是不能出來?”
“……”不知道是因為這個熟悉的稱呼還是因為這個敏銳的問題,江念垂下頭頓了一會兒,“是我不想,我不敢看香香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
南挽誠沉默了一會:“你有記憶嗎?”
“……沒有,但我聽得見。”
他旁聽了每一場暴行的哀嚎,他對每一聲痛苦的愛意都保持緘默。
從無能為力到懦弱逃避,可如果沒有精神病,他們又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于是江念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明白懦夫其實沒有資格說愛,隻是他從來不願意面對。
“最開始家暴香香的那個人格早死了,這個人格是前幾年出來的,他單向通我們所有人格的記憶,很喜歡浮誇的表演,還喜歡模仿其他人格,也喜歡模仿我,剛剛是他自導自演,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沒有看不起你,相反我一直很羨慕你,也很喜歡你,你做什麼決定都很果斷,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
“高一每次考試你都是斷層第一,我那時候真的很震驚怎麼能有人數學次次都接近滿分,還以為你是科技怪,香香總拿着成績單焦慮,天天在我面前感歎你怎麼學習那麼厲害,所以我最開始接近你也是為了壓你一頭,結果總是完敗,你真的各個方面都好厲害啊……”
“而且學校每天都有很多同學下課來我們這層隻為了看你一眼,大家都說我們學校要出探花樣的狀元了……如果你當時換個班級,一定很受歡迎。”
他擡起頭,笑得蒼涼:“你跟我不一樣,你比我耀眼多了。”
太諷刺了,學生時期人人都誇張地追求合衆,長大後每個人都渴望鶴立雞群,免于湮沒無聞。
說到底還是合衆,要在不同的階段符合大衆的追求趨勢。
南挽誠沒說話,心裡明白其實換去哪都一樣。
與衆不同的孩子當然不會被群體讨厭,隻有特立獨行的孩子會。
你可以漂亮或醜陋,你可以成績優秀或平庸,你也可以有一技之長或碌碌無為,但你不能孤立無援,你不能拒絕群體的接納與玩笑,個人的孤僻在群體之中也隻能算作假清高。
盡管他是真的習慣一個人呆着,精神病折磨得他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附和那些過于陽光樂觀的閑言碎語。
可無人理解,七嘴八舌,三人成虎,到頭來個人的習慣也有罪。
好聽一點,不過是殺人犯、精神病、假清高、裝貨、娘炮;難聽一點,就是小白臉、鴨子/哥、雞/哥。
排外的方式簡單又拙劣,輕描淡寫将别人的青春劃得破爛不堪。
如果現在跟施暴者舊事重提,大概也隻會換來支支吾吾的一句“當時不懂事”,或嬉皮笑臉的一句“有這事嗎?嗨,開個玩笑别認真嘛”,甚至輕蔑嫌惡的一句“你自找的”。
傷疤其實從來都無法被完全修複,隻是大家忘了它的鮮血淋漓,就以為無所謂了,隻留那個時空的傷者獨自忍受痛苦。
“挽誠。”江念擡起頭,“你知道沈翎羽今天訂婚嗎?”
“……”
江念明白了,歎口氣:“挽誠,你真的做好準備去愛人了嗎?或者說,沈翎羽真的做好準備與你在一起嗎?”
“你和他情緒都不穩定,真的能長久嗎?”
“而且現在你們才剛在一起沒多久,他明明知道你是個什麼性格的人,還這樣做,他的懦弱和我也沒什麼區别……”
“阿念。”南挽誠打斷了他的勸誡,聲音那麼冰冷卻也如湖面的薄冰那般脆弱,一踩就碎,“這跟你沒關系。”
江念識趣閉上了嘴,垂下頭。
你還是和高中一樣,對無關緊要的事無所謂,一旦話題深了就應激,總是态度強硬地将人拒之門外,永遠那麼清高獨立。
要求不行,提醒不行,關心不行,靠近不行,你這麼容易出現創傷應激,真的能一直忍受沈翎羽的欺騙嗎?
病房的燈光蒼白灑在兩個人身上,窗外的黑夜被一塊透明玻璃隔絕,黑白分明。
如果生活也能如此黑白分明就好了,如同肉/體的生和死一樣明了。
“我先回去了。”
南挽誠早已精疲力竭,留在這裡隻是為了方便警察處理糾紛,既然江念不報警,那也沒什麼好呆的了。
“挽誠。”
臨走前,江念又喊了一聲,南挽誠疲于回應,江念也沒再多言。
等他到家的時候,門口靜靜躺着一個五寸的蛋糕,奢華精緻的裱花色彩明麗,在寡色的地闆和燈光映襯下,就像一朵開錯了季節的嬌花,屍斑滋長,黯然失色。
南挽誠蹲下身,發現包裝盒上還有一張紙條,字迹清晰——生日快樂。
“……”
南挽誠完全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所以呢?這個蛋糕是作為抛下戀人和别人訂婚的補償嗎?
可南挽誠不喜歡吃蛋糕,也不喜歡過生日。
江念說沈翎羽了解他的性格,不是的,其實沈翎羽一直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他也不想讓沈翎羽承擔那些無止境的負面情緒。
因為是沈翎羽,所以就算一無所知也可以被愛。
可這次是南挽誠一無所知,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南挽誠把蛋糕拿回客廳,沒開燈,他現在什麼也不想看見。
屋内的血迹早上就已經清理幹淨了,隻剩若有若無的鐵鏽味萦繞發黴的自己。
沈翎羽還沒回來。
他斟酌了一路的問題也無處安放。
嗡嗡——
來電話了。
沈翎羽嗎?
“你好,請問是南挽誠先生嗎?”
“……嗯。”
南挽誠坐在沙發上,疲憊地蜷縮起來,額頭抵着膝蓋緩慢而艱難地呼吸。
“我是杭波第一人民醫院急診科工作人員,很遺憾通知您,患者江念因情緒激動跳樓輕生,經搶救無效,于……”
黑暗裡一切寂靜,隻有電話裡的遺憾又疏離的聲音繼續告示和時間一樣不容遮挽的現實,随着手心的脫力落在了冰冷的地面,成為黑暗裡唯一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