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蛋糕吧。”
沈翎羽一動未動,不知道怎麼開口:“挽誠,這個蛋糕……”
“……”南挽誠停下動作,靜了一會,“訂婚蛋糕。”
甚至不是疑問句。
南挽誠的确很聰明,隻是因為他太愛沈翎羽,所以總是隻表現順從的那面。
“這不是我的意思……”
“這樣嗎?”
南挽誠垂眸,盯着蛋糕,語氣平淡。
“我還以為……是你送的。”
南挽誠把卡片插進蛋糕,撲面而來的甜膩味嗆得他有一瞬的反胃,蓋好蓋子,連着盒子一起丢在垃圾桶旁,他撐着桌子站起身,毫無留念往卧室走。
“你也累了吧,早點休息。”
空蕩蕩的客廳,隻留一個蹂躏心髒的蛋糕,和一個心髒被蹂躏的沈翎羽。
沈翎羽洗完澡出來,南挽誠早已經躺在床上了,不知道是否睡着了,因為這是南挽誠第一次這樣背對着自己睡。
背對背的時候,雙方唯一能夠交流的隻有語言,可往往隻有故作聾啞的兩人才會背對背去當一個瞎子。
南挽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他在愛情裡總是那麼健全,無論發生什麼事,永遠都會提前洗好澡躺在自己睡的位置,單手撐着下巴笑盈盈張開懷抱,等待着自己的歸巢,兩人一言一語,仿佛隻要有南挽誠,就永遠不會有矛盾。
“挽誠……”
南挽誠睜開眼,感受着從後而來的窒息懷抱,耳邊帶着哭腔的親昵震顫着他柔軟的心髒,肩頸如過往一樣輕易被打濕,或許再過幾年,他的頸窩就會長出一隻潮濕的蘑菇。
沙沙——
南挽誠在懷抱裡轉過身,黑暗裡,隻聞得到藍莓的清新。
“挽誠……”
這一次的呼喚沉悶些許。
“……”
南挽誠沉默松開了沈翎羽脖子上溫柔收緊的手指。
我真的……一直很想殺了你,但我又覺得殺了你我會很痛苦。
我想,我要的,大概是你為我而死,但又不能因我而死。
這又是一個悖論,所以我才如此矛盾與痛苦。
隔了半天,南挽誠才輕輕将他抱進抱懷裡,淚水同步澆濕兩顆腫脹的心髒。
“翎羽,我今天真的很累。”
沈翎羽靜靜聽着南挽誠微弱的呼吸。
南挽誠在愛這個方面同處理性和感性的極端。
“我并沒有想要折磨你,對不起,讓你感到這麼不安。”
因為愛得深所以理性。
“我隻是不想再次把這些情緒發洩給你,這些事都并不複雜,更多的問題和矛盾其實在我個人身上,我想自己處理一下,你給我一點時間去安靜消化最近發生的所有事情,好嗎?”
但又因為感性才會愛得深。
“無論今夜是否過去,我依然愛你。”
沈翎羽收緊手臂,閉上眼,悶聲回答:“好。”
愛從來不是為了誰做什麼,而是因為是你所以我想做點什麼。
這個世界上,也許隻有南挽誠的愛比誓言還要沉重,隻要一個南挽誠,就能填補沈翎羽生命缺失的所有愛。
生活沒有喘息的機會,接下來的日子沈翎羽總是早出晚歸,犧牲陪伴南挽誠的時間去争取擁有南挽誠的時間。
可這也像在用失去南挽誠為代價去漸次失去南挽誠。
他們很久沒有親密接觸過了,時間折疊,他們又回到了曾經暧昧不清、若即若離的日子,相擁而眠,此外一無所有。
要說每天的變量,大概是南挽誠身上日漸增多的淤青,咬痕,指痕……漂亮的事物很容易在磕磕碰碰中受傷,又那麼難痊愈。
沈翎羽每天回家洗完澡第一件事就是給南挽誠上藥,什麼也沒說,沒有安慰,更不可能有苛責。
一個能夠獨自痛苦裡頑強不倒的人,怎麼可能靠那些拙劣的、沒有營養的關心或者多管閑事的批評而重獲新生?
也許很多人會覺得他們不知好歹,可他們本就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施舍你索要的情緒價值。
南挽誠隻是累了,沈翎羽需要做的隻有等待愛人自我修複。
他的愛人無所不能,一切都會沒事的。
可後來,沈翎羽發現自己給南挽誠上藥後,那具漂亮的身體在精心呵護下卻更加斑駁了。
于是他克制了最後的觸碰。
但舊疤新傷依然沒有絲毫好轉。
他就像在寒冷的冬日搶救一朵已經凋零的花,怎麼做都不對,怎麼做,都是徒勞。
又不能去怪花,因為花也很無力。
“挽誠。”
這次沈翎羽要出差一周,臨走時的告别,南挽誠似乎依舊不想說點什麼。
“我走了。”
沈翎羽垂眸,也不願逼他,換好鞋準備出門。
“翎羽。”
沈翎羽一愣,轉過身,看見南挽誠虛弱地靠着牆,終于露出這段時間第一個笑容,慘淡又疲乏,但就算隻是廣袤雪原的一指嫩芽,也足夠令沈翎羽欣喜。
“沒有道别吻嗎?”
南挽誠就站在那,抱胸倚牆,淺笑歪頭,安靜從容。
“有……”
這個吻比他們之前任何一次親吻都要綿長,長到沈翎羽懷疑一輩子就這麼迅疾而甜蜜地過去了。
吻畢,南挽誠還主動親了親他濕潤的嘴唇。
“注意安全。”
“嗯……”
咔嚓——
門關了,905再一次與世隔絕,隻剩一字一句無人認領的氣音。
“我,愛,你……”
南挽誠垂眸,淺薄的笑随之漸緩融化,隻剩雪被之下堅硬朦胧的冰面,冰封了四季的滄桑。
沒錯,沈翎羽離開了,他也要離開了。
沒什麼好遺憾的,你我都有生死的權利。
大家更加惋惜生命的消逝,忘了死亡也是一種權利。
因為擁有,所以忘記。
南挽誠坐在沙發上,盯着藥瓶,聆聽不知從何而來的一聲又一聲滴答,遠比曾經的風鈴沉重。
時間第一次于他而言不再虛無,居然是為了對生命進行倒數。
而人類都習慣在有限的時間裡竭力思考全部。
在這幾天的空茫裡,南挽誠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人們會說靠近幸福的時候才是最幸福的。
——因為擁抱幸福比維持幸福、失去幸福,要幸福得多。
維持太累了,失去又太殘忍了。
他沒有多餘的精力了。
其實他早已精疲力竭,可幹癟的内心依然在不斷向外放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凋零不剩一絲灰燼了呢?
是課堂上第一次崩潰嚎啕?
是公園那茫然一躍的跳湖?
是父母為了解脫的刀劍相向?
是逐漸離開嬸嬸的隐隐作痛?
是被周富撕碎的情窦初開?
是後來多次的自殺未遂?
是主動放棄為之堅持的文字隻求一個苟延殘喘?
是狂躁發作本性暴露捅向江念時鮮血迸濺一身?
還是第一眼就認出訂婚蛋糕時不可遏制的苦澀和難以言喻的惡心呢?
也許,是他丢出沒用上的水果刀,沈翎羽抓着他的手腕檢查的那一刻吧。
翎羽,我讨厭你那時候的觸碰,也讨厭你那時候的眼神,讨厭到我失去了思考的力氣,甚至找不到準确的措詞來解釋這莫名的絕望。
我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會讨厭你。
我好恐懼這種感覺啊,仿佛我們之間一定會生離或死别。
可你愛我,死亡就不算分别,直至你的愛湮滅的最後一刻,我依然會陪在你身邊。
死亡大概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解法了,會是嗎?
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了,舊路新途都早已無法考量。
其實人無法擁有永恒的回憶,也無法觸及遙遙無期的未來,唯一能感受的,隻有當下一刻。
無人能幸免囚于目及的紛擾。
這一刻,抹消了過往的淩遲,也篡改了未來的憧憬。
他的當下,支離破碎。
他已經因為沈翎羽的存在多活了12年,準确來說,他因為愛沈翎羽多活了12年。
已經夠了。
旁人認為他茕孑一生,可他自诩自由一生。
所以他不會永遠因為愛而被剝奪死亡的權利。
至少當下這一刻如此。
有這一刻就夠了,死亡本就是一瞬間的事。
在一瞬憎恨所有,在一瞬釋然所有。
“沈翎羽,好像去說愛你……”
“真的會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