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暈暈乎乎了一陣,眼神逐漸變得清明起來。
再想起剛剛的話,她大驚失色道:“不對,那些姑娘早就跟着一起死了,我怎麼偏就忘了呢!”
這般說着,她還懊惱地用手掌拍了幾下腦袋。
“月桂是不是自己投河的,我也是聽海棠将的,她兩關系是衆姑娘裡最好的,她既然這般說了,那我想着十之八九就是的了。”
顯然,老鸨也看出些不對勁來了,到底是多年浸淫在各種各樣的人群之中,什麼牛鬼蛇神沒見過,見人家這反應自是也覺察出些端倪了。
林祈安不禁在内心裡嗤笑,何處見得關系最好,海棠發狠似的踩那钗冠的時候可看不出一點。
有什麼人才會在面對已逝之人時,會流露出恐懼與崩潰之态呢?除了殺人幫手和殺人兇手之外,林祈安着實想不出還有其他的可能。
她想起了海棠原先作證似的話,乍一看是為月桂說話,實則答得也很模棱兩可,至少倘若要不是出了後面的這回事,她們可能還被蒙在鼓裡傻兮兮的幫她解決月桂那個心頭大患了。
林祈安看向衆人,道:“我有些預設,大家可以一起參考一番,有不對之處的可以指出。”
她指了指朱钰,道:“這位公子被人所托,來贖月桂的,而那位委托之人便是與月桂心意相通的心上人,如果其中沒有人從中作梗,那月桂就絕不是為此投河。”
風兮搖眉心輕攏,順着她的意思道:“那這就意味着其中故意隐瞞的人有極大嫌疑,所以是……海棠?”
“對的,”林祈安點頭表示認同,“另外,月桂身上必有一件厲害的法器,除了能攪亂神志和保護自身的作用,我猜測還有嫁禍的作用。”
瞿尚眨眨眼,笑道:“這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林祈安眼眸微閃,道:“這就是為什麼我一開始要問那些話的原因,或許月桂真的回來複仇了,但她似乎又因某種原因隻能通過那頂钗冠找到人,而我之前在海棠屋裡,見過她那一副癡狂的模樣,所以我猜測月桂很大程度上還在找她。”
林祈安唇角微揚,笑道:“可為什麼月桂找了這麼久,卻遲遲沒有報了仇,分明鬼魂殺害無辜是會有損福報的,她顯然沒有這麼做的理由,唯一可能的是她殺錯了人,不然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她會做這些費力不讨好的事。”
冤有頭債有主,月桂作為一個富有才情的女子,不會不懂這個道理來,且一個憧憬愛情渴望未來的人,會為了複仇而殺害無辜的人,甚至是朝夕共處的姐妹嗎,實在不見得。
瞿尚手中又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把扇子,他“唰”的一下展開,贊道:“漂亮!“
“不過這也隻是猜測,”林祈安舔了舔略發幹的嘴角,保守道,“現下海棠拿走了那頂發冠,人也不知道去哪了,要知道事實究竟如何還是得跟她當面對峙。”
“老闆,依你對她的了解你覺得她會去哪兒?”風兮搖問道。
老鸨搖了搖頭,如今她仿佛頭次再認識海棠一遍,如何能猜到。
要是猜測是真的,那麼那個看似柔弱溫婉的人背後得有多狠毒,竟然會親手害死人呢?
“月桂投河處在哪兒?”江榭辭擡眸瞥向老鸨,黑而濃密的睫羽随其動作起伏。
林祈安聽了他這話突然福至心靈,她看向對方,得到江榭辭平靜的回視。
是了,月桂很有可能出現在江榭辭提出的那個地方,硬要問為什麼倒也沒有,但有時候直覺也可以是其中很重要的參考因素。
老鸨為一衆人帶路。
百花園雖規模不大,但勝在站地不錯,依山傍水的,海劃了一大片湖泊,很吸引客人來玩賞遊玩。
池裡栽種的荷花還不到生長的時候,隻留有一些稀稀落落的殘荷,好在平時管理清潔得好,倒也不顯的雜亂,反多幾分适合聽雨吟詩的意境來。
但池子水也夠深,是一個能淹死人的好所在。
果不其然,在岸邊真就發現了海棠。
此時次刻,她的容色癫狂,眼球布滿紅血絲,發狠地将那钗冠往池子裡擲去,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發冠被丢後又再次浮了出來,靜靜地擺到她跟前。
海棠面色更加猙獰,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到了最後她又忍不住跌落在地上,驚恐地哭道:“我錯了,真的,你放過我吧,我如今這模樣你還不滿意嗎,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老鸨不禁喃喃叫道:“海棠……”
海棠陡然僵住,面色瞬間變得慘白一片,她緩緩轉頭,見到前來的一衆人,當即渾身癱軟在地。
她方才的那番話到底實質地變成了刺向自己脖頸的利刃,任何狡辯都成了枉然。
海棠身體劇烈顫抖着,如同風中抖動的殘荷。
林祈安上前直視她:“海棠,事到如今,你還想瞞着嗎?”她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海棠緊咬着嘴唇,眼淚簌簌往下掉,她無聲半晌,突然冷靜下來了,冷然道:“媽媽,我有時候也很疑惑。”她的聲音裡透着一股平靜的瘋感。
老鸨這時候早已泣不成聲,她遊蕩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也看過許多荒唐事,明明也該到了不顯山露水的年紀了。
可這群無依無靠又相互扶持的姑娘,最後卻落得個這麼樣的結局,她還是忍不住痛心,究竟何至于此呢。
“媽媽,真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月桂能夠靠着才情就能保住清高,而我就非得去迎合那些男人,賣弄着風騷,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是一路貨色的人,為何月桂偏偏能從魚目混雜裡找到道一顆珠子呢,她輕而易舉就能得償所願,我卻得活在爛泥堆裡。”海棠的視線一寸寸掃過在場的每個人。
“媽媽,我真的搞不明白,人偏就得生得如此卑賤麼?”她的聲音猝然變得尖銳起來,“月桂那賤人憑什麼能以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樣在我面前炫耀呢!”
老鸨垂着淚錯愕地看着她。
海棠的視線再次落到林祈安幾人身上:“你們也是,心裡指不定高高在上品評這我們這些人的落魄呢,喜滋滋地做着你們的英雄夢,真以為能普度衆生呢,真是無聊的透了頂。”
海棠冷笑起來,無差别的攻擊着衆人。
海棠看似洞察萬事真相的樣子看上去很唬人,其中悲痛憤懑之情也很令人晃神動容。但林祈安隻冷眼看着她,心裡升不出半分同情。
“你好像誤會了什麼。首先,我們并沒有高高在上,其次也并沒有打算普度衆生,我們沒那個能耐,英雄夢不英雄夢又怎樣,便是想一想有如何呢?沒偷沒搶的,誰也沒犯着吧,何得來你這番話呢。”
林祈安一邊一步步走近她,一邊如是反駁到。
“另外,我想請問你,你所謂的卑賤和憤懑是月桂造成的麼?跟她有何關系呢?”林祈安蹲在她面前,直視她的眼睛,“還有,你說的如此義憤填膺的,又與我們何關呢?我們有做對不起你的事麼?”
“你既然覺得你做的如此正确,為何又怕人來報仇呢?又為什麼偏要讓毫無關系的人為你做的事擋刀呢?她們就不氣不怨不怨恨嗎?”林祈安凜聲道。
“你休要将自己的私欲講得如此大義凜然,你的傷與痛與那些無辜之人有關嗎,你的那些怨和恨就要讓她們為你承擔嗎,這又是哪門子的道理!”
“你那點微弱的自尊心憑什麼到頭要報在無關的人身上?是她們緻你變成這副樣子的嗎?憑什麼你的人生變得腐爛了就不允許别人的盛開,這又是哪裡來的道理了?”
林祈安清楚地看到對方瞳孔震顫,表面光鮮亮麗的東西被血淋淋地扒開後,就隻剩下被百般隐藏着的醜陋。
海棠如遭鞭笞過一般,忍不住全身發抖。
“小心!”風兮搖驚聲大喊。
“啪”的一聲,一把劍淩厲地破空過來,刺穿了那隻拿着簪子刺向林祈安的手。
與此同時,海棠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痛呼。
風兮搖出手後有些愣神,她曾經說過,她的劍鋒永遠都不會指向弱者,可這次……但她卻不後悔。
林祈安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退後幾步,遠遠地看着她,沒什麼情緒地說道:“你看,我與你無冤無仇的,可你卻仍會拿着兇器刺向我,所以你真的如你而言的那麼無辜嗎?”
海棠還在捂着手痛聲尖叫。
沒什麼好說的,到底是因為人心裡的那點陰暗可憐的嫉妒作祟而已。
那張溫婉親切的臉也不知道從何時起開始面目全非起來,變得猙獰而又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