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樹在月光輝映之下發着溫柔的熒光,不多的幾朵玉蘭花乖乖巧巧地綴在裡面。
這是林祈安來霍府的第三次,但每次的感受都不一樣。
鈴铛被林祈安收進一個小布袋子裡,她找到一個趁手的石塊,就在玉蘭下掘出一個小坑,然後把鈴铛埋進泥土裡面。
這枚鈴铛,林祈安左思右想之下,還是覺得歸還到這兒是最合适的。
這也是她唯一能幫忙做的。
林祈安仰頭望了眼玉蘭樹,在那個樹杈上,以前或許坐着一個少女,她會穿着漂亮的鵝黃色衣裙,在玉蘭花裡肆意而張揚地笑,微風會吹動她的裙擺,滿樹的玉蘭花也比不了她的明媚。
但最後也隻是,人不再,樹依舊。
林祈安虛虛鎖定一朵慢慢漂移下來的玉蘭花,不由得産生疑問:“江榭辭,你說,死之後那邊是什麼?”
問的那邊一時沒有答話,許是也在思考。
“誰知道。”他回答道。
平凡的、卓越的、懦弱的、無畏的,不論如何,死是逃不掉的,能生,那自然也會死。
活着的人怎麼會知道死之後是什麼樣子,可以做的也不過是隔着跨不過去的人世遙遙地遐思。
……
林祈安她們幾人有作為外來人的自覺,為免多生事端,攪和到朝廷政變裡面去,走的也很幹脆。
東風一個人走走停停也習慣了,便無意和幾人同行。
林祈安沒想到東風居然和風兮搖有關聯,東風好像是無衍宗的弟子,不過要在前面添一個“以前”才是了。
至于他為什麼要退出宗門,獨自漂泊,林祈安默默地将風兮搖遲疑猶豫的神色納入眼底,便覺得這其中大概是有什麼隐情。
按風兮搖這一衆子弟的視角所見,便是這曾經前程在望的宗門師兄,在修煉上道心不固,急不可耐地走了些旁門歪道,誤傷多人,最終被逐出師門。
不過就現在看來,東風的模樣可不像是走火入魔的模樣,反而心地還難得的明淨灑脫。
也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什麼誤會。
分别前,東風的表情是罕見的嚴峻,他看向了風兮搖。
“你要小心。”
風兮搖滿臉詫異,不知道怎麼就東拉西扯地忽然說到這裡了。
“宗門說我是因傷同門弟子才被逐出師門,這個說法對也不對,”東風吸口氣,繼續道,“那年,我剛出密境,受了些傷是沒錯,但絕不至于走火入魔,去傷同門。”
“我的師傅也就是你的老師,他絕對不簡單,甚至可能是整個宗門都和風留白脫不了幹系。”
風兮搖聞言,眉骨輕擰,眸含警惕與防備。
一個是有施于教養之恩的尊師,另一個是交情不深、風評還不太好的往日師兄,信誰,也很分明。
“依據何在?”她不禁發問。
東風驟然沉默,一隻手捂住了臉,郁悶道:“除我之外,還沒有依據。”
“你可以先不信,但還是先聽我說,多點提防之心也是好的。”
“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會認識風留白,最後還出現在宴會那嗎?”
這确實是一個問題,風留白比他年長許多,甚至不管是人家作亂或是率兵退出的時候,東風或許還沒有出生,都是沒會過一面的。
不過,關于風留白的畫像雖然在人間也大多被妖魔化,但也不是說找不到幾張真實的,所以這個問題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問題。
東風扯了扯頭發,繼續說:“因為這次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更确切來說,我第一次見他是在無衍宗。”
時間像是被無限拉遠,東風開始回想那天的見聞。
“出密境之後,我的靈力有些紊亂,所以暫居到師尊那裡,借此幫我調息。前幾日是照常過的,但最後一天……”
東風語氣稍頓,“最後一天,找師尊的時候我來得不湊巧,恰好碰到他在同人講話,我不好貿然打擾,随後就隻在不遠處等着。”
“和師尊講話的那人背對着我,是而我剛開始沒看到他的面容,可是最後他們要說完話,那人轉了身,然後……我看見他了。”
“那時,我本來就不認識他,不小心撞見對方講話,就更覺不好意思,正想跟人家道歉,不料我就暈了。”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了兩人的交談聲。
一人說:“他看到我了。”
另一道聲音是他的師尊,他似乎有些着急:“他是我的徒弟……我想他應該沒有聽到我們的談話。”
那人重複着那句話語:“他看到我了。”
東風即便神志不太清晰,卻也能聽出這話裡蘊藏着的其他意思,那人想要斬草除根,可他想不明白,就隻是因為看到了他的臉嗎?
他的師尊沉默了許久,還是懇求道:“您交給我的事我會辦好的——這裡還是讓我來處理吧,我保證不會出岔子——他到底是我的弟子……”
之後的話東風就再也聽不見了,不過後來想想也是,那人大概還是同意了,不然他也活不到今天了。
那個時候,他怎麼能想到那人竟是本該銷聲匿迹的魔族左使。
在他的視角就是,他因為這小小年紀一個偶然,人生際遇就開始變得了翻天覆地,截然不同了。
後面,他再次清醒過來,便是無數人驚訝害怕的目光,以及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
而這其中到底發生過什麼,他竟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再後面的是就變得順理成章起來,羁押,定罪,受罰……
東風也曾終日自我懷疑過,是不是自己怎的出了什麼問題,以至于神志真就不清,做了錯事。
直到他這次再次見到風留白,直到他得知了他的身份,也直到所有的記憶再次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