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依然燥熱難掩,李慕婉的步子邁的很快,周圍圍着一群人跟她彙報着公司的事情,她語速飛快條理清晰的一個個回複,最後停下腳步。
“剩下的事整理好,把材料送到我辦公室裡去。”她淡淡的瞥了眼旁邊的秘書,吩咐道:“今天下午的行程幫我推了,我有事要回家一趟。”
“是。”秘書連忙應着。
外面的太陽很大,李慕婉站在公司門口不太想走出去曬太陽,秘書看到這很有眼色的說道:“我這就讓人去拿傘。”
李慕婉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就聽見身後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不用了,讓你家李董跟我一起走吧,剛好順路。”
李慕婉心口一縮,下意識的轉頭。
聲音熟悉的讓人心髒都亂了拍子,帶着記憶翻湧而來,她一直在有意識的躲着他。
他難得的帶上了眼鏡,黑漆漆的眸子透過鏡片望過來,襯衫最上邊兩顆扣子沒扣,顯得整個人矜貴而勾人。
身子好像被釘在了原地,李慕婉張了張口,最後也隻問出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王林垂眼理着袖子走到她身邊站定,聞言挑眉看她,溫聲解釋道:“公司旗下的一個遊戲想找人代言,許立國看中了你們公司的一個人,我剛好來談談合作。”
李慕婉皺起眉,直覺告訴她王林在騙鬼。
且先不說那麼大一個公司随便一句想找代言人,那是多少一線流量都要來争的,何必要他來上門處理,就說許立國,誰給他的膽子使喚王林,換一種說法。
誰那麼大的臉使喚得動王林?
她不是很想跟王林深究這個問題,于是下意識的側過身子,沒看他,略過這個話題問了個無關緊要的是:“那你的事忙完了嗎?”
王林卡了下殼,而後極其自然的把話接了過去:“忙完了,剛好阿姨說你在公司,讓我過來接你。”
旁邊的秘書欲言又止,李慕婉沒注意到,聞言點了點頭,言簡意赅道:“那走吧。”
王林彎起眼睛,把從前台那拿的傘撐開,幫李慕婉打傘又開車門,簡直不要太殷勤,那傘幾乎都是傾着她的,有傘遮不到的地方王林就自己擋在她前面,生怕她曬到一點太陽,直到李慕婉上車後他才收了傘,到自己他反而還随意起來了。
一群人看的面面相觑。
王林來的時候也帶了一個秘書,然而此刻他顯然被自己老闆忘得徹底,一個人在别家公司中淩亂。
李慕婉的秘書忍不住了,兀自嘀咕道:“那誰的代言不是早就簽好了嗎,怎麼現在又來簽。”
被王林遺忘的秘書有口難開,他本來還奇怪呢,自家老闆一路上問了不下二十遍他今天帥不帥,還特别故意把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
秘書以為是老闆終于認識到自己的美貌可以變現了,現在才意識到老闆隻是老房子着火,鐵樹開花了。
他幹巴巴的幫老闆收拾殘局:“好像是有些細節沒處理好,我們老闆順路來解決一下。”
特地來拐你們老闆,順路忽悠你們。
他在自己心裡補充。
代言的事不歸秘書管,所以他也不太清楚,聽到這話也隻是有些疑惑,聽過了一耳朵後也沒放在心上。
那邊車裡氣氛陷入僵持。
李慕婉頭抵着玻璃發呆沒說話。
她不說話王林也不知道說什麼,垂着眼狀似無意的開口:“我們好像很久沒見了。”
李慕婉頓了下,呼吸微滞:“嗯。”
是很久沒見了,一年四個月零七天,足足四百九十四天。
故作無事的假面被打碎,思念随着這一句話噴薄而出,被她壓抑了多年的愛而不得像一把懸在她心上的劍,緩慢淩遲着她的心髒,最後血肉模糊。
王林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着:“你還記得上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嗎?”
李慕婉身子一僵,别過頭去看玻璃上倒映的人,她很輕的眨了下眼,口是心非道:“不記得了。”
聽到這話,王林的眸光暗了下來,他輕笑着為她找台階:“是很久沒見了,你不記得也正常。”
李慕婉抿着唇沒做聲,看着玻璃。
王林并不知道她在看車窗上映着的自己,隻當是許久沒見的尴尬生疏,她這才看向窗外。
氣氛再次歸于沉默。
說起來可笑,明明兩個人都在一個地方,一輛自行車用不着一天就能逛完整個城市,車水馬龍燈紅酒綠,偏偏四百九十四天,他們再也沒見過面。
李慕婉不信命也不信緣分,可這回她覺得,可能是真的沒緣分吧,倘若不是王林這次找上門,按他倆這緣分,大概此生都不會再見了。
是什麼時候變的呢?
明明原來親密無間的兩個人,是怎麼走到不複相見這個地步的?
她忍不住恍了下神,跟着記憶開始回溯,終于想起,是她先放棄那段無疾而終的暗戀的,是她先決定離開這個人的,她沒資格後悔。
當初她其實是想跟這個人保持距離,隻做朋友的,王林那麼好,她怎麼舍得離開他身邊。
她剛開始是設想,自己不奢求太多,當個朋友就很好了,她什麼都不求了,就當朋友。
可後來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預料。
那天她剛下定決心要放棄王林,所以中午她心情煩躁之下,拒絕了王林出去散步的邀請,甚至遷怒的把火氣撒在了他身上,幾乎有些口不擇言。
她看着王林帶着笑意的唇角慢慢壓平,眸光黯淡下來。
她聽到自己說:“你能不能别那麼自以為是啊,不是所有人都能讓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你以為你是世界中心嗎,所有人都必須圍着你轉,都必須喜歡你?”
她一字一頓的說:“狂妄自大,自作聰明,你有哪點值得别人喜歡?”
那一刻,李慕婉好像一個旁觀者,她看着自己變成一個滿腔怨恨的怪物,将所有的不甘、愛而不得都變成一柄柄泛着森森寒光的利劍,惡狠狠的往王林身上捅。
如果說以前的她将王林奉為神明,那麼現在的她就是一個堕落的厲鬼,憑着一顆自私的心,企圖将神明從天上拉下來。
她要他陪着她一起永墜地獄。
她見不得他幹淨耀眼的樣子。
于是李慕婉看着王林逐漸黯下來的眸光,心裡生起一股難以自抑的快感。
但她不知道,那天,王林喊她出去是想跟她表白的,他想和她說他很喜歡她。
他想說,他會對李慕婉很好很好,哪怕是她想要天上星,他都願意給她買,替她摘。
王林驕傲慣了,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嘴上不會說些好話,又怕她不喜歡他,便不肯露出一點愛意,隻會遮遮掩掩、又笨拙的悄悄對她好。
他給自己做了好幾天的心理建設被自己喜歡的人輕而易舉擊潰,反複練習了千萬遍的“我喜歡你”就這麼堵在嘴邊不上不下,最後隻能生生吞下去,像梗在胸口的一根魚刺,噎的王林眼眶泛紅。
而他小心翼翼遞出去的真心人家也沒當回事,看都沒看一眼,一揮手就打碎在了地上。
于是他的那些訴情衷也說不出口了,沉甸甸的壓在心上,壓的他喘不上氣,隻能自己一個人靠着時間消化。
王林茫然又委屈,他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的不好,為什麼一顆赤誠滾燙的心剛捧上去就被人摔的四分五裂,為什麼一腔熱血會被人一盆冷水澆的九伏天也心生寒意。
他無措的站在原地,卻隻能自己蹲下身,将碎了一地的真心撿起來,然後自己悄悄粘好,等着下一次能把它送給自己喜歡的人。
王林一向是驕傲的,認定的事至死不悔,喜歡一個人也誓死不改。
隻有那一次,他固執的覺得是自己不好,是自己不對,所以李慕婉不喜歡他,一切都是因為他不夠好,是他的錯。
于是好不容易探出的頭又縮了回去,不過,這一次是因為自卑。
李慕婉不知道她所謂的把神明拉下泥潭不是一廂情願,她不知道浩蕩潔白的神明已經跨出了那一步,又被她推了回去。
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神明,為她動了凡心,也願意陪她當一個凡人或怪物。
或許人生就是一個又一個的意外組成,意外讓他們相遇,又是意外讓他們錯過。
陰差陽錯之下,他們沒能在一起,李慕婉不知道王林對她的愛,王林也不知道李慕婉對他的暗戀。
…………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與李慕婉的初衷相悖而行。
她開始疏離王林,而王林好像也感覺到了她冷淡的态度,越來越沉默,最後順着她的意,被她推開。
他們像兩條相交的線,那個交點過去後就不會再有交集,最終隻能背道而馳。
李慕婉開始惶恐,卻又無能為力,她看着王林身邊漸漸沒了她的位置,而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已經沒有任何話可以聊,她淡出了王林的世界。
她站在原地,親手推開王林,然後看着他漸行漸遠。
後來高考前,王林來問她報哪個學校。
她當時已經記不清王林多久沒跟她說過話了,蓦然聽到這一句,她愣了好一會,最後低聲報了一個她以前說過想考的學校。
窗外的風吹過來,她垂着眼看到王林的屈着的指節抵着桌面泛起紅。
“嗯。”王林漫不經心而自然的接道:“那就報一個大學吧。”
一片葉子從樹上吹落,被風卷着落到窗台上,李慕婉沒說話,攥緊了手。
高考過後,王林毫不意外的成了省狀元被各大高校争搶,而他遵循和李慕婉的約定,填了那個他們說過的大學。
每年的高考省狀元都是各大高校争搶的對象,更别說王林這次的成績創了狀元史的新高,成績一出來家裡的電話就被打了個遍,最後聽到他選好了的時候,連來的那個大學代表自己都有點受寵若驚。
他們有些好奇的問為什麼選擇它。
王林當時正在等李慕婉的消息,聞言隻是略略擡眼,淺淺一彎:“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了,沒什麼想法,就是想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校園愛情,我喜歡的女孩子說要報你們學校,所以我來了。”
幾位代表面面相觑,然後各自松了口氣,腦子裡浮現的想法第一個是:也沒想到這省狀元居然是個戀愛腦。
然後再是:幸好是個戀愛腦。
…………
她和王林房間的陽台是對着的。
填志願的那天,王林高興的倚在他房間的陽台上朝李慕婉喊:“别忘了你答應我的!”
那天的陽光晃的人睜不開眼,而李慕婉眯着眸子朝那邊看過去,就見到少年言笑晏晏的朝她歪頭,意氣風發。
李慕婉的心跳下意識的快了起來,她抿起唇,站起來拉上了窗簾。
她背抵着牆,心髒混亂而無序,就這麼為另一個人而跳動,李慕婉攥緊自己的袖子,咬着牙站起身。
後來王林去了她所說過的大學,她去了他很久很久之前提過一嘴的大學。
王林被她瞞了一整個暑假,直到開學那一天才知道這個消息。
他當時已經報完名了,興高采烈的在大學找李慕婉的身影,期待能和自己喜歡的人來個不期而遇,給她個驚喜。
那天他找遍了整個大學,最終得知自己被騙了。
早就準備好了的告白場地不得不拆掉,他精心挑選的玫瑰花被旁人丢進垃圾桶。
王林幾乎有些失去理智的追到她所在的城市,或許每到這種悲劇情節都該來一場大雨,李慕婉見到他的時候就是這樣。
他全身都濕透了,發絲搭在額間,像一幅被褪掉了顔色的畫,畫中人姿容絕豔,一筆一畫的起轉承都成絕筆,唯有畫的色調被人褪了個一幹二淨,于是這幅絕世無雙的畫也死了。
“你……”
水滴在他的眼睫上,王林垂下眼,喉間幹澀,他茫然的問道:“你不是答應我了嗎?”
他很輕的歪了下頭,不解道:“你騙我的嗎?”
他問的小心翼翼,話裡面沒有質問和憤怒,有的隻是難過和不解。
李慕婉身上幹幹淨淨,和渾身上下濕透了的王林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們兩個相對而立,像兩個世界的人。
她沒見過王林這麼狼狽的樣子,不由的愣了好一會。
“嗯。”李慕婉回過神,點了點頭,抿唇道:“我騙你的。”
她看着王林自嘲的輕笑出聲,卻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我隻是說着玩玩你不會當真了吧,不管我報哪所學校都和你沒有關系,你太自以為是了,憑什麼你讓我報說報哪我就報哪,你是我的誰啊王林?”
說到最後李慕婉的眼眶也忍不住紅了,她看着王林垂下眼睫,脊骨好像在一瞬間被人壓彎了,身子不自知的發着抖。
他把李慕婉的一番話逐字逐字的拆開,細細品味,自虐一樣的在腦子裡不停的回放,最後他輕笑了聲。
李慕婉突然心跳漏了一拍,她在心裡祈禱一萬遍,祈禱王林别說了,祈禱王林像以前一樣幹脆的離開,祈禱王林不要為她低頭,不要為她折了自己的驕傲。
奈何天不遂人願。
“我當真了李慕婉。”
“我是真的當真了。”王林低聲重複着這句話,眼眶泛起紅。
他很輕的眨了下眼,眼淚就這麼混着雨水掉在地上,他勉強的扯起唇,故作輕松的說:“是不是我哪裡做的不夠好啊,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氣了?”
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王林唇角壓平,低聲說:“我錯了,你别生氣,是我自以為是,是我不好,我以後都聽你的,是我錯了……”
不該這樣的。
王林不該這樣。
李慕婉指尖動了動,最終還是後退了一步,她忍着眼淚低聲說:“我讓人來接你,你回去吧。”
他此刻的臉色已經白的像紙一樣了,帶着脆弱的破碎感,聽到這話他還是下意識的看李慕婉,小心翼翼的問:“你和我一起回去嗎?”
像是怕李慕婉的拒絕,王林一個人絮絮叨叨的說着:“其實我報的那個大學也很好的,離家近,而且許立國司徒南他們都在那,我們可以一起吃飯一起出去玩看電影,你想幹什麼都可以,而且它也是名牌大學,不比你現在這個大學差多少,我們可以一起上課下課,我還給你……”
他的話被打斷,李慕婉沒看他,隻是輕飄飄的說:“不用了,我不想和你一起。”
我還給你準備了禮物,等你回去我就想跟你表白的。
玫瑰很漂亮,我現在可以把未來許給你了。
我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不會讓你難過掉眼淚,你隻用喜歡我就好了,其他的麻煩我都會替你解決,困難我來替你承擔,你當我女朋友好不好,我以後會娶你的。
王林未說出口的話就停在這,一如當年那次陰差陽錯之下被打斷的告白,這次他也沒能說出口。
後來王林一個人回去了,據周阿姨說他回去後大病了一場,病好後就不怎麼愛說話了。
而那天過後,他們就沒怎麼見過面。
她聽說王林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名字很奇怪,叫“聆聲”。
别人問他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有什麼寓意,明明一個遊戲公司,名字卻取得這麼詩意。
王林笑了下,他說,因為他活到現在有個遺憾,他有一句話到現在還沒告訴那個該知道的人,以前他想說卻沒有機會,現在有機會那個人也不願意聽了。
他就覺得,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想告訴那個人,然後得到那個人的回複,不管是什麼結果。
所以,它叫聆聲。
再後來見面就是王林接任董事的時候了,在宴會上李慕婉遠遠的看了他一眼。
他依然意氣風發,隻是變得愈發沉穩,别人誇他明明是年少輕狂的年紀,居然還能做到如此穩重,真的是不容易。
王林垂眸端起酒喝了下去,沒說話。
有人說他自以為是,狂妄自大,可是現在他都改了,那個人還是沒回頭。
再後來見面就是現在了。
地方到了,李慕婉陡然回神,低聲跟王林道了聲謝就下車。
回到家依然是老生常談的催婚,李慕婉不耐煩的推掉各種各樣的相親活動,最後想出門走走,卻又看到了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