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巨響,令午睡的陸安坐起,打眼一看窗外,竟是下起了大雨。
陸安側頭看了一眼自己手工做的日曆,數了一下圈圈:“離端午已經過了十六日了。”
這些天她每日練字念書去州院學斷案,日子過得無比充實。今天又是一日休沐,她下午不用去衙門,本來打算好好睡一覺的,沒想到五月天的雷陣雨直接催醒了她。
陸安慢吞吞洗了臉後,索性賞起了雨景。雨勢慢慢變大,風也大,吹得檐下燈籠搖搖晃晃——雖然她沒錢買風油,但是衙門還是要挂燈籠的,方便哪一天晚上官吏需要通宵辦公。
除了風聲雨聲,一切靜谧。
然後,陸安就聽到了腳步聲。
一個人撐着一柄朱紅色的傘,從衙門前院走向後院,而後敲響了她的門:“九郎可在?”
這個聲音是……房州知州?
他們可從未有過交集。
而且,是什麼事情能讓一州之長親自過來,身邊還沒有其他人?
陸安很是訝異,走過去開門:“州尊請入。”
房州知州進屋檐下時,已經把朱紅傘收起來了,此刻他搖了搖頭,道:“身上衣服有水漬,便不進去了。九郎,我且問你一件事,你可會行酒令?”
陸安點點頭:“會些許。”
大學時和同學玩過不少次,都是模仿着古人的酒令玩的。
“那便好。”房州知州登時笑眯眯起來:“官家欲大赦天下,赦免對象僅限于配隸之徒。”
陸安沒想到驚喜來的這麼快。
短暫的錯愕後,她立刻發問:“可是有什麼條件?”
房州知州撫掌笑道:“九郎聰慧。”
随後道:“畢竟配隸之徒,多是罪犯,也不能随意釋放。官家的意思是,隻放一些有深刻悔過意味的隸徒。”
陸安一下子抓住了重點:“哪種情況方為有深刻悔過意味?”
房州知州贊賞地看了陸安一眼,道:“以八行為标準。”
他理所當然覺得,陸家九郎會知道八行是什麼,這是常識,不用說。
也幸好陸安确實學過這個知識點。
八行,就是指八種美德:孝順父母、友愛兄弟、與内親和睦相處、與外親和睦相處、講信用、體恤地方百姓、忠君、明白義與利的區别,保持和諧。
具備八行的士子,可以直接免試進入太學上舍。
——其實就是隻看人品,有沒有才華無所謂。
而誰具備這些美德,夠不夠八種,那就得看地方官願不願意扶持你了。
陸安面色凝重起來:“是要八行俱全嗎?”
房州知州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不必,隻需符合其中一項即可。你既然會行酒令,就随我去參加一場宴會,拿出你的文采來,将名聲打出去。如此,便能通過此次特赦,脫離隸身。”
房州知州頓了頓,又道:“不過此次你會有一些競争對手。他們未必是隸徒,也可能是某些大族看重了配所哪個人才,決心幫扶對方,賣對方一個人情。不過你且放心,隻要你将才華施展出來,對外有個名頭,不會有人能夠搶你名額。”
陸安懂了。
她有後台,内定了。
她也心知肚明,平白無故,房州知州為什麼要這麼關照她——肯定是陸山嶽向房州知州說了什麼,讓房州知州明了,陸家如今的想法就是傾向于把資源給她。
那陸安就不客氣了:“多謝州尊栽培。”
——反正她不說,房州知州沒反應過來要說,那她就當不知道陸山嶽出了力。
*
五月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等陸安到了開宴會的地方時,烏雲已經散盡,又是一片晴朗天空了。
陸安随着房州知州步入堂中,他們是壓軸出場——後面還有個房州通判沒到,這一刻,場内所有秀士儒生都看了過來,如同銀幕一下子聚了光。
陸安心理素質極好,被這麼關注也沒有怯場,泰然自若地行在房州知州身側。
便有一個中年文士走過來,含笑道:“我說州尊為何姗姗來遲,原是接神仙人物去了。”
看向陸安:“不知郎君姓第?”
陸安拱手一禮:“某姓陸,于家中行九。”
——當世人相遇,基本都是詢問對方姓第,而非姓名,皆因如今士大夫以被旁人稱呼行第為榮,上行下效,社會風氣便成了如此。
那中年文士便笑:“原是陸九郎。”
然後便是房州知州的輕聲的介紹,也是将陸安引給大衆,引向台前的一次交互。
陸安就知道了,這次宴會,房州五大家族都來了。
五大家族之首是趙家,自薪朝開創以來,從首次科舉到現在,竟有足足二十五人登第,其中二人官至尚書。
其下便是戢氏,是新興的家族,一門五進士,父于太平五年中第,官至兵部侍郎,其四個兒子全是進士出身,長子官至參知政事,次子得任國子博士,三子如今是太中大夫,四子也是京官,任太常寺奉禮郎。
餘下三家,在本朝也出過一二名人,這才使得他們發展為本地望族。
大家都是面子人,自然不會出現有人跳出來當着房州知州的面挑釁她,貶低她這種事,長輩一口一個賢侄,同輩親切稱呼九郎,一片和樂融融。
趙公麟也在場,他遲疑良久,還是蹭過來,小聲問:“陸兄,你既然認識州尊,之前怎麼會那麼……落魄?”
很明顯,他要是搞不明白這件事,今晚一定會在床上輾轉反側的。
陸安手一抖,展開折扇,輕輕遮住兩人的臉,也小聲說:“那時還不熟,這兩日才攀上的。”
趙公麟他信了,恍然大悟之後,又小聲說:“那你可要小心朱家那邊,朱三十一直想拜州尊為師,但州尊對他一直冷冷淡淡,他這個人可是鉚足了勁要在這次宴會上一展胸中才學,州尊對你另眼相待,他家長輩肯定會針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