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淨虞使巧勁掙開幾分距離,扭過頭拒不理睬,沒幾時又被他正過臉。
指腹在頸側傷痕掠過,引起她的一陣顫栗。沈淨虞握緊手,但聽他道:“進了食,就該消食了。”
……
一句“同我走一走”,在她不情願之下,沈淨虞被崔陟扯着來到小門前,輕輕一推,長廊近在眼前,拉出一條幽深的路。
那日鳴心的話應景地在腦海響起——
“将軍半月前專門命人為娘子修建的。”
沈淨虞陡升排斥退卻之意,隻覺惡心異常,不想踏上這條為她鋪就的金絲路。
這廂崔陟已經接過項青手中的提燈,真要算起來,這條路他還沒有完整走過。
連廊修得倉促,去往苘川前心血來潮吩咐楊慵開工監工,不過五日,自苘川回來就立即叫停了施工。
崔陟至今仍清晰記得他在聽到沈淨虞說“我已和師兄成親”時的感受。
出乎意料,脫離計劃,但不以為然。
畢竟隻是一個女人,一個已經嫁了人的女人。
他不認為自己必須得到,且毫無必要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心力。
即便起初他的确是抱着這樣的心思來的,乃至于走前安排好了安置的院落,以及修建捷徑的連廊。
但終究不過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已經嫁了人的女人而已,所以他及時止損,終止計劃,選擇離開。
連廊的修建因此中止,也許是因為是從霁雪院開始的施工,并不太在崔陟眼前招搖,他沒有讓人拆除,隻是擱置原處。
直到仿佛注定的契機到來,崔陟二去苘川,連廊重新開工。
現下所有事情已然落地,過程雖有些微偏離,但基本如他所願達成。
隻是,崔陟從沒有審視,比如想法最初冒頭的瞬間,他當真沒有想過時隔四年,二十二歲的沈淨虞已經嫁人的可能性麼?比如及時止損、不以為意的他,卻容忍半成品的連廊擱置了将近三個月?
他又覺得沒什麼意義,隻要最終是想要的結果,既然達到目的,又何必非要糾結過程中的瑣碎?那顯然不再重要,也沒有需要審視的必要。
“什麼時候開始的?還是……你就是這樣……”她還是問出了口,沒有說清到底是連廊什麼時候開始修建,還是他的陰險詭計什麼時候開始謀劃,好像,兩者亦沒有太大區别。
燭芯燃起的光亮被燈罩暈染,照亮一小段道路。有一瞬間像是回到什麼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兩人閑步漫談。
“從第一次重回苘川就在修了”,微頓一下,他的語氣很是不以為意,目光看向連廊小道,“你看到的就是我,阿虞,現在在你面前的就是我。”
沈淨虞神情動蕩,背脊陣陣發涼,她不由無聲諷笑,隐約幾多複雜情緒在這笑之中随夜風而去。
原來,重逢就是别有預謀。
将她反應盡數納在眼中的崔陟緊擰眉宇,出聲打斷并強行牽手拉着她跨過小門:“罵我也好,恨我也罷,阿虞,你都不可能離開了。”
連廊很長很深,在半道圍出小庭院,坐落堆砌的假山亭閣。
怎麼會有人面具長在血肉。
僞裝、假象,娴熟得仿佛真的就是自己。
她強忍着顫栗和惡心,走過了連廊,全程無言,每一息每一步之間,過往時光也如流水在腦海中重新來過,然後彙聚到眼前嶄新的磚瓦。
走出的那一刻,回憶退潮,亮麗的色彩由黑暗吞噬,再也看不見蹤影。
她反而平靜了下來。
摔在地上的竹筒,撕碎的和離書,嘶啞的質問,甩出去的巴掌……
裝滿悲恸的地方,短時間内她竟然可以如此平靜地再次踏足。
“過來,上點兒藥。”
沈淨虞眼珠微轉,看他扭開藥罐,淡青色的霜體刮到指腹。
“我自己來。”
回過神後,自然是有一些若有若無的刺痛,但現在其實也已所剩無幾,如果注意力分散,已經感覺不到受了傷。
崔陟吊起眉梢,用行動答複,伸臂作勢要攬她,相持到最後,沈淨虞坐在榻上,隔着小檀木方幾,妥協地偏頭,頭發撩到一邊,露出纖長的脖頸。
瓷片鋒利的劃痕和不輕不重的牙印交錯,遠不及他手上的慘狀,可想起她抹脖時的毅然決然,崔陟沒忍住重了力氣。
“對自己倒是狠得下去手。”
他想到什麼,擡起自己的右手,牙印深深,四周皆腫脹起來,泛紫了一圈,冷呵:“對我更是狠得下去嘴。”
沈淨虞端正身子,他的手已經伸到她眼前,視線在他手上打個來回,聽到他命令:“給我上藥。”
沈淨虞拒絕的神情還沒有完全顯露,在他威脅的眼神下,敷衍潦草地用藥膏塗抹傷口。
對于她的不上心,崔陟沒有不愉,總歸最終效果達到了,即便她不情願。
沈淨虞回擰藥罐,餘光劃過他的臉,又低頭看了看手中半個巴掌大小是藥罐,若有所思。
“你臉上的巴掌印也是用的此藥?”
不提還好,哪成想始作俑者雲淡風輕,在他面前如此膽大包天。
崔陟拉下臉,似笑非笑:“試圖激怒我受罪的也是你,阿虞。”
沈淨虞把藥罐放到方幾上,如他所願不再說話,與此同時,她下榻站起來。
“那我便不在這兒礙将軍您的眼了。”尾音還沒落地,她已經徑自轉身要離去。
背影單薄纖柔,走出的氣勢卻決絕,生怕慢一步在他這裡招惹上髒東西。
崔陟險些氣笑,箭步上前,摁在她的肩頭,将人轉過來攔腰抱了起來。
下一瞬,床幔飄動,有一些被連帶着壓進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