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原來,死不了。
那她這條命怎麼辦?讓管循賠上自己救的這條命,實際是一場空。
那些恐懼,痛苦,屈辱,妥協,在崔陟眼中怕是博笑的笑話。看他們求生怕死,擔憂恐慌,屈膝求饒,像蝼蟻一樣,從中逗個樂子。
她紅了眼眶,心腔悶得透不過氣,蠹蟲蛀蝕,空得穿風漏雨。
“沈娘子一下午都在坐着發神,不知道在想什麼。晚飯吃得心不在焉,不過飯後在院子裡看了半個時辰月亮,似乎好了很多,主動問奴婢藥是否煎好。”
“如杜大夫先前所說,娘子有些發熱,吃了提前備好的藥,便直接歇息了。”
聽罷柳夢秋的細述,崔陟若有所思,這種狀态倒是和得知管循已死時差不多,分明有所改變,到底是什麼又讓她如此。
毒藥?還是,和毒藥有關的管循?
答案似乎躍然紙上,崔陟繃唇。
許是因為發熱,雙頰生起紅暈,崔陟碰了碰,她倏然抱住他的手,歪臉蹭蹭他的掌心,嘴裡斷斷續續、不甚清晰地呓語。
“阿娘……阿爹……”
難得脆弱乖巧,又是可憐生病,崔陟沒有抽回手,坐在榻沿許她靠一會兒。
拇指貼緊輕撫過,她抓得更緊,像是生怕手裡的人離開,不住道:“師兄……師兄……”
崔陟一霎沉目,當真是陰魂不散。
他無情地一個個掰開她的手指,沈淨虞緊緊抓住,腦袋倚着不讓走,然而終是不抵被扯開的力道,該是極為傷心,夢語中也帶了哭腔。
“都是我……”
崔陟掰開最後一根手指,推着她皺成團的臉,孰知一個晃眼,她配合地遠離了他,手不再亂抓,眉頭皺得更緊。
他頓了頓,來不及冒出的一丁點疑惑被她揭曉粉碎。
“崔陟……”
每一個字似乎都是她無法擺脫的困擾,她的呼吸忽而急促,聲音提了些:“放開我……”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不得好死……”
旁的聽不清,最後這兩句卻是滿室皆聞。
柳夢秋和鳴心垂下頭,默默穿過碧紗窗退到堂間。
敢情今日她都在想這些玩意兒。
崔陟黑着臉,在她又一次說出“師兄”時,冷酷無情地施力将她推醒。
藥物助眠,她又正深陷夢中,沈淨虞毫無防備激靈一下,手掌蓋在眼上,卻是睜不開眼。
“夢呓了,醒好了再睡。”他的聲音凜若冰霜,到處彌漫和透露着冷漠。
沈淨虞緩過一點勁,撤回臉上的手,睜開眼坐起來看他:“我說了什麼?”
許是睡了一覺,她臉上是剛醒的惺忪迷蒙,眼睛看着他,好像真的好奇自己說了什麼夢話。
崔陟卻嗤,反問:“你夢了什麼?”
沈淨虞錯開眼,低下眼睑,隻覺得喉間有些幹,她摸了摸嗓子,認真回想,一臉無辜:“夢見你良心發現,贖罪自缢?”
崔陟寒目,她似感受不到要凍到她身上的寒冰,歪頭笑了笑,又道:“我不記得了,但顯然不是讓你高興的話。”
崔陟捏住她的下巴,注視她的眼睛,嘴角揚起意味不明的笑:“阿虞,聽話點。牙尖嘴利,把你的尖牙拔了是不是就老實了。”
指腹壓在唇瓣,随着話語聲落下,手指伸進唇縫,強行撐開閉合的牙齒,在牙上每每停頓,像是在數有多少顆,又要拔哪一個才好。
明明前不久還不容她躲避地親吻,現在陰沉着臉,當真要把咬他的牙拔掉似的。
沈淨虞脊背挺得僵直,駭得微微顫抖,她知道他在等什麼,但她執拗地不願意讨饒。
可是,在他身邊她毫無反手的可能性。
“啊——”拉長音,裹挾幾絲興奮,“找到了,忍不住現原形咬我了。”他頗為興緻盎然地敲了敲,終于找到了一顆不安分的牙齒。
沈淨虞閉目,在他有下一步動作前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崔陟松開她,逼道:“知道什麼?”
她緊緊抿着唇,混一副屈打成招的模樣:“我會聽話。”
聲兒輕而小,拖拖拉拉。崔陟還算滿意,就是逼迫的又如何,再不甘願又如何?
他忘了自己前一刻還要拔掉她的牙,欺身就是含住唇瓣,兇狠得仿佛要将她拆吞入腹,唇齒由他霸道主導,分離時仍不住一下下啄吻。
沈淨虞憤懑推他:“你不怕病氣傳染給你!”
他旁若無聞,盯着她紅潤的唇一開一合,于是又重重覆上,親了好一會兒,在沈淨虞幾乎缺氧時放開她。
“歇着吧,早點養好病。”眼底積了濃重莫辨的情緒,他的手指反複摩挲她的手臂内側。
約摸片刻,裡屋的人兒重新歇下,崔陟的衣袍出現在柳夢秋視線之内。
關門聲響起的刹那,沈淨虞睜開眼,她的眼神在黑夜中熠熠,透着不顧一切的狠勁。
崔陟回到毓院,項青從懷中掏出火漆信封,雙手呈上。
“主子,夫人來信。”
崔陟擰眉,像是什麼難以處理的大麻煩,凝少時,這才接過扔在案面。
“你說說看,信中大抵會是何事?”
項青略沉吟,開口道:“可能是希望主子有空回去團聚。”近兩年都是這樣的信,今年催得更急,兩個月就要來一封。
崔陟沒有接話,信箋在手下翻來覆去,最終按停。
“下去吧。”
“是。”
崔陟又獨坐片時,對着燭燈打開了信。
信中數語,如項青所言,希望崔陟能回家相聚。
崔陟無甚表情,将信相折,折角靠近燒得正盛的燭火,瞬時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