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水裹挾的冷氣在闱帳内、吐息間逐漸消散,崔陟默幾息,放緩聲音道:“上藥。”
被褥、衣服,整個過程她都在細微地發抖,幾不可察,在他手掌覆上時才明顯感覺到,一種顫栗後的僵硬。
她的模樣像隻受傷躲在灌叢中的小獸,瑟瑟發抖,可憐的,被追趕的野獸尋迹發現,露出失措的驚慌。
她害怕他。
在這一刻毋庸置疑。
崔陟斂下眸中神色,剜了藥膏為她塗藥。
可她又出其意料的很順從。
是的,順從。崔陟想到了這個詞。
不是隐忍的佯裝,是極其字面意義上的順從,即便他總有一種錯覺,她會再下一時再難忍受跳起來逃掉。
沒有目的,隻為了遠離他,越遠越好。
片時,幫她塗好藥,他拉回衣褲,扯起錦被蓋在她身上。
沉寂的無言。
良久,燈滅了。
沈淨虞閉上眼,沒有側身,仰躺在榻,雙手交疊放于肚腹。
這麼久以來,面對他時,很是乖巧的睡姿。崔陟在黑夜中默看了好一會兒,耳邊有淺淺的呼吸。他知道她沒有入睡,喉結滾動,似乎有什麼話到嘴邊,最終沒能開口,又落了回去。
寅夜。萬籁俱寂。
若有銀光劈開了墨深的夜。
沈淨虞枯待至此,她坐起身,仔細地要透過暗色瞧身側平躺的男人。睡眠中的崔陟眉宇不平,沈淨虞忍不住想,夢裡的噩夢希望是她帶去的。
身體和心理在同一時達到泛白的痛苦和絕望,她變得格外清明冷靜。
雙手緊緊握住剪刀,尖銳而鋒利的刀尖對準他的左心房。
緩緩舉起。
找準位置,沒有任何猶豫,折射的銀光在某一瞬間照亮她堅決的面容。
布滿空洞的眼瞳裡,又有着看似矛盾的興奮和激動。
穿過被褥衣衫,劃破肌膚的聲音十分動聽,她使出全身力氣,刺進血肉。
手上的勁還沒有用盡,電光石火,手腕被恨不得捏碎骨頭的力道鉗制住,下一息,天旋地轉,身手快到沈淨虞在黑暗中來不及反應。
身體像是被猛獸張開的利爪撲倒,後腦勺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牆面,緊随着,方才還握在手裡的剪刀已經架在細頸。
立時割出血痕。
血腥味充斥鼻腔,崔陟醒過神,看清了眼前的人,适才從澎湃而起的殺伐中清醒出來,爆發的殺意卻如黑煙,占據了空氣,彰顯着存在。
他收回剪刀,扔出床榻。
胸前流動着血液,薄薄的衣料早被紅色浸透,掩在、融彙于魆黑之中,卻好似什麼也沒有發生。唯有鼻端無法忽視的血腥提醒着并不風平浪靜,更不是男女旖旎缱绻纏綿的風光。
是血。是殺意。
手裡攥着的腕骨纖細,看着柔弱伶仃沒有什麼力量,可芊芊柔夷卻能持兇殺人,溫熱滑過胸膛,是她不留情的傑作。
崔陟望進一雙無情的眼睛,掀嘴譏嘲:“你對我當真每回都下了死手。”
她在發愣,眼神無法聚焦,虛脫般跪坐在床榻,烏發散落,整個人猶如神魂四散,僅披着空蕩蕩的軀殼。隻有差點殺人的手還在止不住無規律地發抖。
這一夜的尾巴,霁雪院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