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除夕日天公作美,前個兒還在陰霧蒙蒙地落雪,今日卻是大放晴。晴光驅散連天的陰雲雪幕,金箔似的暖陽将人曬得暖洋洋。
将軍府上上下下一早忙着掃塵淨室,霁雪院亦獲特赦,敞開了大門,朱漆門上新貼的春貼還滲着松煙墨香。
陽光一覽無餘地掃盡幹淨整潔的室内,亮堂明媚,窗明幾淨,尋不出半分囚禁人的意味。
這麼好的屋子,本就是用來住人的,不是囚人的。
更衣焚香是老慣例,洗淨污穢,焚香祈福。沈淨虞行去溫池,解開腰間絲縧,褪衣入池。
她要好好洗一洗。
水汽氤氲中,她聽見門扉輕響。
腳步聲沉而穩,由遠及近,她猛地睜開眼。
崔陟繞過屏風,一身玄青錦袍,腰間玉帶勾勒出挺拔身姿。
水面倒映出男人山巒般的輪廓,沈淨虞急而踅身,往水中縮了縮,抱肩向池心挪動,警惕的眼神追随在他身上。
他緩步走近,息步在池岸,隔着四起的水霧,如蒙朦胧的白紗。鷹隼般的雙目卻能穿透霧紗,精準捕捉到她。
"阿虞,過來。"他的聲音低沉如水,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沈淨虞繃緊唇線,猶豫中繼續向後退,到了溫池中心。這是下意識的行為,她覺得崔陟不會想下水弄濕衣服,他對這個似乎格外在意。那麼退在水中央給她一些安全感。
濃重的白霧讓她有點難以看清他的反應,隻知道腳步聲再次響起,視力受限,以緻聽覺似乎也受了影響,他的聲音忽遠忽近,不知方位。
“阿虞,又想不聽話了嗎?”
沈淨虞條件反射地抖肩,她咬唇,放軟聲線求:“能不能先出去——”
“不可以。”
冷硬的拒絕像屋檐懸挂的冰淩。
一句話先出來,下一句突然又溫和起來:“阿虞,過來我身邊,不要讓我下去捉你。”
軟啾啾的聲音像小貓,崔陟想到昨夜沒有節制的索取,不小心磨紅了一點,餍足的男人罕見憐惜。沈淨虞方才的畏縮也顯得不足為道。
沈淨虞艱難走出茫茫水霧,看到他照舊站在遠處,原來不過來回踱步,她卻如驚弓之鳥,震顫了雙翅。
她想背過去身,直直面對令她克制不住外露的情緒。
崔陟卻已伸手入水,扣住了滑膩的肩。他的力道不重,卻讓她動彈不得。水珠順着她的手臂滑落,滴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漣漪。
溫熱的水流從他指縫間流過,漏向她半遮半掩春光的心口。崔陟伸手撥開黏在她頸間的發絲,指尖離開時順手挑起她一縷濕發,在指尖纏繞,出口的聲音是讓沈淨虞反胃作嘔的纏綿缱绻:“阿虞,這将是我們一同度過的第一個新年。”
“晚上我們得好生守歲。”
沈淨虞渾身一僵。
沈家每年都會守歲,四個人支起爐火,瓜果點心,圍聚在堂間裡,天天生活在一起,可還是有說不完的話。
有記憶起,她以前守不了歲,總是栽着腦袋睡倒在母親懷中,第二日醒來難掩懊惱,氣鼓鼓發誓要在下一年一雪前恥,守歲成功。然而失敗往複,沈淨虞可以不費力氣地守歲已經是在三年後。
可現在,早就隻存在于記憶裡了。
守歲常常與溫馨和期盼挂鈎,但将軍府隻有強權和壓迫。
在這裡守什麼歲?
反而恨意漸漸甚嚣塵上,她可以不在這裡的,她可以好好過年守歲的。
沈淨虞暗暗死咬牙關,她要忍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