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紙箱被置在牆邊,往裡推時激起一片久積的塵灰。
應潭手臂上因用力而鼓起的肌肉線條漸收,戴着棉線手套的手握住折疊梯,長腿踩向地面。
“活動?”他穩當落地,一隻手拿着手機,咬扯褪去手套,“關我什麼事。”
越成功:“聽、聽說,有免費,免費的,晚餐……”
應潭把手套塞進口袋裡,冷冷問:“你看我像是到處蹭飯的人?”
一車貨卸完了,應潭把手推車疊好,去前頭找老闆。
老闆大概對他幹活的速度效率挺滿意,錢給得痛快。
應潭把工資收好,擡眼時神色随意,問老闆店裡還招不招人。
“嗨,哪有錢招人啊,咱們這種小本經營,都是全家人上陣白打工。”
老闆擺擺手:“要不是我腰閃了,這貨都我自己來卸的。”
應潭手插在褲兜裡,點了下頭,平淡道:“以後有需要還可以找我。”
手機通訊還沒挂斷,越成功在電話那頭和誰說着話,嘟嘟囔囔的。
應潭瞥了眼屏幕上的通話時長,手指落在屏幕上,說了聲“挂了”。
“結巴,讓我說幾句——”
有人搶過手機,嬉皮笑臉地問:“喂?應哥,你真的不去啊?他們那活動有個美女,長得絕對驚豔。”
另一人說:“咱們這種癞蛤蟆就别往人家小仙女面前湊了,沒實力的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啊。”
還有人嘻嘻哈哈:“結巴那位應哥倒是可以試試,不是說長得挺帥麼?”
“活兒要是也不錯,說不定就傍上富婆了,都不用費勁兒找工作了,哈哈。”
那頭一陣哄笑,應潭輕嗤了一聲,不鹹不淡道:“沒事找事。”
“聽,聽到沒,沒事找事,”
越成功在那頭說,“開,開應哥,玩笑,小,小心,應哥削你。”
越成功那宿舍裡一幫人都不着調,聚在一起時不是打遊戲就是開黃腔,沒别的愛好。
應潭沒興緻繼續聽,挂斷電話,看了眼時間。
範錢榮不知道折騰了些什麼,陸續有幾個人加他微信,提起出租時間這回事兒。
有的加了就沒聲音,有的來打聽做這行的行情怎樣。也就一人正兒八經地闡明來意,同意出來面談。
眼看着快到約好的時間,應潭趕到地方,站定。
這家咖啡廳坐落于曲溪最大的商場,應潭不常來。他隔着玻璃往裡頭瞥,不知道那人到了沒。
費勁兒,他想。
有事兒要談,就約個時間上門,擱路邊分根煙,寒暄幾句定下正事。就像從前工頭來找他爸的時候。
但見面地址是對方定的,應潭拿出手機發送信息,擡眼往四周掃了一圈。
還沒到飯點,來往的人不多。
旁側西餐廳的服務生推門出來,穿着一身制服馬甲,與應潭對上目光,視線落在他的面龐上,又打量了一眼他的穿着。
那服務生臉上神色漠然,又轉回了頭,揚笑為客人拉開門。
應潭同樣面無表情,再次低頭看向手機。
這家餐廳的招聘他看過,在曲溪這種地方,西餐服務員都得中專起步。換到大些的城市,學曆要求又要再上一級。
那一紙證書多重要,像是墜在泥潭上的一根藤蔓。
但是像他這樣的人,陷得深了,什麼都夠不着,就怎麼也爬不出來了。
點開微信時對方恰好回信,說已經到了,在靠着窗戶的那桌,還問他想喝什麼。
應潭讀完信息,濃眉壓緊。
他回了句不用,轉身看向咖啡廳,駐足遲疑,匪夷所思地猜測這是不是拉顧客的新方式。
風鈴聲伴着舒緩的輕音樂流淌而來,應潭推開玻璃門,往裡一掃。
咖啡廳中顧客三三兩兩,靠窗座位處坐着人,一對穿着情侶裝的初中生。
應潭腳步頓了一下,走過去,站在桌邊。
小情侶原本勾肩搭背,見有人來迅速分開。
女生看向他,表情呆了一呆。男生見狀又搭住小女友,瞪着眼,聲線挺虛:“……幹嘛,你誰啊?”
應潭那張臉,垂着眼皮居高臨下地看人時,總是會自然而然地帶上幾分冷意。
倆初中孩子有點犯慫,他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側過身。
找錯了。
他視線往咖啡廳深處落,才注意到裡頭靠窗的桌邊似乎還坐着個人,身影被纏着花草的隔斷架擋着,看不清晰。
應潭沒說話,繼續往裡走,聽見那對小情侶竊竊私語。
“你剛才幹嘛盯着他看?我吃醋了啊。”
“你想什麼呀,雖然他長得帥,但看着兇死了,我都不敢說話……”
他繞過隔斷,側眸一瞥。
桌邊确實坐着人,一個女孩兒。
她穿着米白色針織開衫,正垂頭看着手機,柔順黑發自耳側垂落,擋住了大半張臉頰,隻露出白皙的下巴與紅潤的唇。
看不見眉眼,但應潭卻仿若察覺了什麼,腳步忽地一頓。
腳步聲漸近,最後在桌邊停下,江潮擡起頭。
那張座位後立着盆假樹,枝葉翠綠,卻不及她明媚鮮亮。
她唇角揚起了點兒,禮貌性地笑笑。
“你好……”
江潮聲音停了停,意外地眨了下眸。
應潭站在那裡,濃眉擡起。目光相觸,他嘴唇抿得平直,漆黑瞳仁裡光澤晦暗不明。
沉默在空氣中湧動,應潭舔了舔唇,開口确認時嗓音很沉:“……溱溱?”
大多數人在念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會放輕尾音,他卻念得平鋪直叙。江潮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