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在沙發上坐下,看一圈空蕩蕩的客廳。
這棟房子這般冷清,竟讓她的精神放松些許,回答:“應該不會留太久,我接了新的工作。”
張姨道:“還是要好好休息,别累着自己了。”
春假過去,網絡上的喧嚣已然平息。
其實當初那段視頻沒頭沒尾,之所以能掀起風波,還是群星與江文生的緣故。
“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
張姨給她端來切好的水果,還在水果上插了小竹簽,說起昨天的事:“有警察上門找江先生,說是要問一些事。”
江潮倏然擡眸,怔神幾秒,遲疑問:“……是因為公司的事嗎?”
“我也不知道哪,哎喲,張姨哪懂那些。”
張姨憂愁道:“我就跟他們說,先生不知道去哪兒了,咱們都聯系不上。”
“他們也沒進來,問幾句話就走了。”
江潮看了她幾秒鐘,視線慢慢垂落,不自覺地咬了咬唇側。
“姨就琢磨着呢,”
張姨坐直了,把手掌在膝蓋上搓了搓,“會不會是因為江先生還不起錢?警察要上門把他抓走了?”
江太太在家裡的時候,張姨鮮少提起這些事。
或許是昨天上門的警察确實讓她感到了不安,又或許是因為家中大多時候隻剩下她一人,讓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一個主心骨。
她小聲念道:“你們都不在家,前陣子就我一個人,老遇到有人上門讨債……可愁得我沒法睡覺,晚上都得吃安眠藥。”
江潮安靜須臾,張唇,溫聲安撫:“您不用擔心這些事。”
果盤中的水果一片未動,她起身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卧房有段時間無人打理,桌面覆上一層薄薄的塵灰。
江潮并不在意,于書桌邊坐下,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紐約如今是清晨六點,江太太習慣早起,接通電話的時候嗓音清潤,“溱溱?”
“媽媽,”江潮問,“家裡欠叔叔大伯他們多少錢?”
江太太停頓了一下。
她聲音低了下來,似乎不想讓周圍的人聽見,“欠了挺多的……是他們來找你了嗎?”
“溱溱,媽媽現在實在沒辦法。本來小優說可以幫忙還錢,但他最近生意上突然出了一些事,做得不景氣,手中也沒有多餘的閑錢。”
“要是你大伯再打你電話,你就别接,過了這一陣子……”
女人語氣中帶着明顯的憂慮,大抵是被催債時聽多了惡劣的話,嗫嗫嚅嚅着,與平時截然不同。
江潮舌尖泛上的滋味難以言描,眼睫微垂,眸光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不是的,媽媽。”
“我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手上有一些積蓄。家裡的債,我能還一些是一些。”
江太太猛然愣住:“溱溱……”
“至少能夠表明态度,”江潮輕聲說,“這樣,伯伯叔叔他們就不會那麼着急。”
江文生向江家人借了數筆錢,緊接着消失得無影無蹤。江家人聯系不上她,這筆債務便落到了江太太的頭上,叫她為此夜夜難眠,甚至不敢回國。
江潮想要把欠江家人的這一筆錢先還上。
就當是為母親還債,為她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
這個認知仿佛為她注入了一絲精氣神,像是将化的蠟燭燃起了最後一縷火苗。
亂七八糟的一切都被抛之腦後,江潮理清債務,與經紀人通訊,計劃接下來的行程。
“其他的都沒問題,四月第一周——周二去霜城錄制主題曲,周三再回來與廣告商接洽,周五飛東京拍攝MV——”
經紀人點着日曆,問她,“這樣幾乎沒有休息時間。我覺得這個廣告沒必要着急接,可以往後推一推……”
“沒事。”
江潮正在做筆記,聞言擡眸,剔透的瞳仁裡倒映出屏幕中填得密密麻麻的日曆,“網絡上的事剛剛結束,我想要積極一些。”
工作上的事務處理完的時候,時針已然躍動至深夜十一點。
江潮重新浏覽了一遍日曆,看見四月去東京的行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的護照還沒有找到。
剛回國的時候,江潮行李中的護照不翼而飛,隻有江文生進過她的房間。
那時候她還因為這件事去群星找過江文生,卻将近與他吵起來,最後不歡而散。
她摘下耳機,按了按隐隐發麻的腿,站起身,推門出了卧室。
張姨已經睡了,過道側的幾盞小夜燈安靜映亮前路,她沿着木地闆向前走,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行至父親的書房。
房門沒有上鎖。
她輕輕推開門,摁亮了燈,眸光掠過室内。
江潮忽地一頓。
書房裡一片狼藉,就連地闆上都散落着文件,像是被人匆匆翻找過。
她遲疑着向前,看見幾個抽屜被大拉開,鎖孔裡還插着未取走的鎖匙。
隻有江文生擁有這些櫃子的鎖匙。
江潮眉心微蹙,踏過滿地紙張,在寬大的書桌邊站定,彎腰蹲下。
最下面的那隻抽屜大敞着。
她知道這裡裝着江文生的重要文件,小時候江優将它打開過,因此挨了一頓嚴厲的責罵與懲戒。
抽屜裡隻有幾隻薄薄的黃色文件夾,江潮将它們一一打開,翻看幾眼。
她想要找到的護照不在這裡。
狂風擊打玻璃,帶着樹枝的哀号席卷。江潮将文件夾放了回去,眸光瞥見抽屜一角。
一張相片被卡在了櫃子的夾縫裡,上半張沒入櫃身中的間隙,露在外的隻餘下半張的一角。
那一角上是一隻伸長的、白得近乎發光的手臂。
一種極其古怪的感覺湧上心頭,她蹲在那裡,眼眸定定盯着那張相片,看了數十秒鐘,伸手。
相片被取出夾縫,摩擦聲低到近乎聽不見。
一張熟悉的面龐出現在相片上,黑長的頭發遮住大半張蒼白的臉,榛色的桃花眼恐懼地睜大,長且密的睫毛上沾着淚珠。
她蜷縮着,抵着櫃子,一隻手向下扯着裙擺,一隻手拼力伸長,想要夠到房門的把手。
江潮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在腦海中難以控制地重演過無數次的畫面,極具沖擊性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血液在身體裡急速流淌,一股腦兒地上湧。她的手腳比相片更為冰涼,太陽穴一鼓一鼓地跳動,在理智還沒有緩過來之前,看向其它的抽屜。
留下的相片不僅僅一張。
像是有人倉皇地取走了一些東西,沒有注意到幾張相片不經意間滑落。她拾起它們,查看。
有她,也有别人,更露骨,更令人心驚。
江潮看到了泉伶的臉。
無數念頭一晃而過,心髒仿佛在一瞬間失去了控制,于極短的停拍後瘋狂砸向她的胸膛。
咚、咚、咚。
血液劇烈鼓動,充斥着耳膜,就連走廊上的腳步聲都被掩去。
直至那腳步聲落至書房門口,江潮才猛地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