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她多半就在那裡,與他僅有一牆之隔。
他壓下去見她的沖動,點燃一支煙。
這一片别墅區應潭來過數回,作為江文生的座上賓。
在她留學的那段時間裡,應潭确實刻意接觸過她的父親。等她回國,他或許可以用一種新的身份,重新出現在她的面前。
那個小鎮裡落魄又寒酸的少年,那個被她囑咐“要好好生活”的少年,一步步走進了繁華都市,妄想與她并肩。
一根煙燃盡了,應潭又點了一根,薄薄的霧鎖着暗沉眉眼。
江文生的私生活不幹淨,他心知肚明。但他不知道那個男人能畜/生到這種程度。
他指間夾着煙,撥出一通電話。漫長等待音,對方終于接起,語氣含笑。
“應潭?好久沒聯系了。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
情緒在幾根煙的時間裡收斂,應潭收回視線,語調沉穩:“陳警官。”
日落至天黑,轎車徹底隐在夜色裡。他聯系完需要聯系的人,轉頭看了眼别墅。
二層的某一處窗始終亮着,偶爾有人影在窗簾後一晃而過。
他的視線落在那扇窗,瞳仁深處的冷戾慢慢沉下,融化成了一片寂靜。
引擎聲響。
應潭稍稍側目。
一輛車停在别墅外,駕駛座門開,男人搖搖晃晃地下了車,走向大門的步伐輕飄虛浮。
應潭眸光微定,看着他掏出鑰匙,開了别墅外的鐵門,身影消失在白磚牆後。
——那是江文生。
他擰眉,指腹在手機冰涼的邊框上摩挲,又一次撥通陳警官的号碼。
“我看見江文生了。”
他說,“你們說他是皮條客,手上有多少證據?”
“沒有能定罪的關鍵證據,”陳警官為難道,“否則我們早就上門搜查了。你知道,像當初的仙霓,也是有你和我們裡應外合……”
“行,”應潭淡淡道:“我去找。”
“說什麼呢,小子?”陳警官聽出這是玩笑話,笑起來:“你可别發瘋,擅闖民宅是違法行為。”
“違法行為,”應潭重複,扯扯唇角,“我——”
一聲短暫而急促的尖叫。
那聲音是極為細微的,在這般安靜的夜晚裡也難以聽清。
可應潭偏偏聽見了,亦然辨别出了聲音的主人。
男人話音驟頓,看向窗外。
窗簾映出争纏的影子,他臉色瞬息沉下,罵了句髒話。
“怎麼了?”陳警官察覺出不對勁:“應潭?”
亮着的手機被丢在駕駛座上,它的主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鐵門複而落了鎖,應潭将得體的大衣随手一擲,扯開襯衫緊繃的衣領袖口,手臂暴起明顯的青筋。
年少時沒少幹這事兒,野勁兒早已滲透到骨子裡。他上牆的動作幹脆利落,落地後望向二樓露台,轉眼間又瞥見大敞的正門。
鞋底踩在木地闆上,江文生往門外看了一眼。
他喝了些酒,但仍有七分清醒。
深夜駕車回家并非臨時起意,江文生一直在申城,藏在他的另外一處公寓裡。
群星的轟然倒塌像是從深潭中拔出了藕,拖泥帶水地牽扯出一連串沉重濕黏的根須。
江文生畏懼着失勢,是因為知道在那之後會發生什麼。恨他的人并不少,那些不能見光的事,遲早會暴露出來。
國内待不下去了,他聯系上了人,想要逃跑,隻是那些該死的狗仔始終纏着他不放。
好不容易尋得機會,江文生悄然回到菀西路的别墅,找出當初保存的硬盤與照片。
最後的善後工作也做完了。
他揣着文件夾,行色匆匆地起身,想要立刻返回車上,又突兀感到一陣内急。
喝酒誤事,江文生皺眉暗罵,看了眼門外始終安靜着的二樓過道。
這裡終究是他的地盤,他松懈幾分,将文件夾放下,輕手輕腳地去了廁所。
沖水聲嘩嘩,再回來的時候,房間内一切如常。
江文生拾起桌角的文件,往四周随意一掃,走出幾步,又想到了什麼,回到書桌邊,扯出最底下的抽屜。
他動作驟然一頓。
過道上光影幽暗,書房中燈火通明,窗簾的角落,實木地闆落下一簇若隐若現的影子。
手裡攥着的幾張相片皺成一團,江潮的心髒在瘋狂跳動,在這安靜的房間中仿佛清晰可聞。
她不知道書房外的人是否察覺了這裡的異常,又是否已經離開,縮在窗簾一角,額頭已然泌出細小的汗珠。
幾分鐘,又或許十幾分鐘,好像過了良久的時間,書房中不曾有一點動靜。
她的心跳終于一點一點地放緩,張唇,幾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氣,拉開窗簾的一角——
男人熾熱的,帶着淺淡酒氣的呼吸,噴在她的面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