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行一笑,吟出一句詩來:“曆盡風波難苦際,無愁應隻為佐王。”
“看來大德與殿下徹談整宿,相談甚歡。可否一問您與殿下都聊了什麼?”
“臣為大王獻上三個方略,六條策論,可保藩國和邊疆十年安定。”
甯悠好奇心被勾起,自又追問是哪三個方略。
寂行道:“其一,備戰養兵,三年之内收複後齊失土,制衡邬延二部,五年内可解北虜之憂;其二,賞罰分明、法度森嚴,革藩國之内弊、朝野之沉疴,可使河清海晏、上下勠力同心;其三,與民休憩,廣施恩德,則藩國之民心所向皆在大王矣。”
甯悠聽完這三點,一面是欽佩于他所設想的藩國治理之道,但與此同時更驚出一背冷汗。這方略哪裡是為藩國所制,其立場之高瞻遠矚,簡直是憂大靖之所憂,慮聖上之所慮,實在可稱僭越!
趙虓竟然會對這樣的僭越之論首肯相附,欣賞有加嗎?即便是兩個大老爺們,但如此相見恨晚,說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也不為過。他是當真心至純善,全未往這上頭深思,還是從這時候起,就已經有了有朝一日他也可以坐上那把龍椅的心思呢?
這後一種想法吓了甯悠一跳。即便她知道,前一世趙虓最終走到了那個位置,可此世此時,陛下還在,太子還在,絕不能再冒出這樣大逆不道念頭,也萬不能再如此縱着自己思緒信馬由缰了。
可待她收拾情緒,追問寂行,這三點方略為何隻能保藩國十年安甯,十年之後又将如何時,寂行的回答卻讓她斂起的心事一瞬仿佛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
寂行道:“十年之後,世殊時異,誰又知道天下局勢幾何呢?或許王妃應該比臣更清楚吧?”
她直愣愣地看着寂行,寂行也意味深長地回視着她,那雙細長的眸中透着一種洞悉,仿佛直直看進她心底,窺破她絕不會向任何人提及的秘密。
十年之後,正德二十七年,前世的這一年,聖上病重卧床,趙虓暫時擱置了收複南周的計劃回朝。一回京城,他立即貶谪、遠調一批舊臣,提拔選用一批新人,廢棄中書省改設内閣,徹底掌控朝政,真正踏上了到達皇位前的最後一級階梯。
可以說這一年對趙虓來說才是尤為至關重要的一年,沒有這一年大刀闊斧的改制,他可能無法平穩、順利地接過這副重擔。僅僅兩年多以後,聖上駕崩,他在百官俯首擁戴下終登禦極,成為大靖自太祖後的第二任皇帝。
這就是寂行口中所謂“世殊時異”嗎?他究竟知道些什麼?還是真有窺破天機的高深修為?
甯悠心中已然翻起滔天巨浪,隻面上紋絲不動,語氣也依舊平靜:“大德說我應當更清楚是何意,我應當更清楚什麼?”
寂行依舊打着啞謎:“王妃是聰明人,何須非得問個究竟?”
“我的确不明白,請您為我釋惑。”
他隻得答:“您在天道之中,難道不該比我等凡生更知天意?”
甯悠眸中一驚:“您果然已知道了麼?……”
“臣可窺破,卻不敢道破。”
“我有一惑,如果這便是天道的話,為何我卻連近在眼前之事都無可預見、改變呢?”
寂行搓着手中念珠,道:“恕臣直言,王妃應知順應天道而行,而非妄逆。”
“何為順應天道?又何為妄逆?”
“不憎惡生死之道則為順應,反之便是妄逆。您若屢次試圖反其道而行,臣擔憂您永劫于此間輪回,難得涅槃解脫啊。”
既說到這裡,她便想起不些年後,正德十年這一年裡,林皇後與父親相繼因病離世,一年裡兩位至親長輩離開,不僅是她,趙虓亦哀痛日久。這一次回去,為避免此事重演,她才特意千叮咛萬囑咐他們仔細身體,時時留意。
縱然如此,就能免去生老病死嗎?人終有那一日,佛言當斷嗔恨,方入圓覺啊。
可道理講起來容易,真想放下卻難,甯悠歎道:“大德所言極是,但自己之生死尚可置之度外,至親至愛之人又叫我如何泰然呢?”
寂行思索一番,也唯餘歎息一聲,“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長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