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晉柏還是擺手:“錯大。”
施桁有些冒汗了,皇帝的心思實在難測,再猜不出個稱他心意的怕是要惹他不快了。冥思苦想半晌,聽他用“錯大”形容這些稱呼,一下子明白了。陛下軍武出身,恐怕相當輕視這些文绉绉的詞,隻想要個親和且平常的稱呼罷了?
“那陛下覺得‘儲貳’如何?”
這本是後蜀太子劉玦謙卑自稱的稱呼,拿過來用倒也還算合适。
趙晉柏想了一會兒,便拍闆定下:“那就用它。來,仲修,你幫我起草诏書。”
然而這封诏書還沒有被宣讀,十月初二,趙晉柏晨起時忽然一陣天旋地轉,暈倒在地。這一摔,将大靖的儲君人選摔進了一片迷霧,也将接下來兩年的天下時局給摔了個動蕩不安。
朝内關于儲君人選的猜測與浮想已是愈演愈烈,衆臣都以為十有八九是冀王的時候,陛下暈倒昏迷不醒的消息忽然傳出,舉國震動。
在這節骨眼上,丁泰以中書首輔的身份站出來主持大局,暫代行監國之責,擇日宣诏冊立儲君。
底下的一衆大臣們聽着都是猶疑,皇帝的心思在誰大家心裡都有數,尤其冀北那位。當年有個叫梁軒的禦史台左佥都禦史上書,認為今諸王擁權自重、尤其是冀王更是功高蓋主,權力遮天,若不削藩則大靖恐步七國之亂、八王之亂後塵。忠心懇切,堪稱泣血之言。誰知趙晉柏聽後卻是震怒,稱其離間他父子關系,令人将梁軒處死。
自此之後,誰還敢言削藩之事呢?冀王勢力更是如日中天,說白了都已做了這麼多年藩國的土皇帝了,他不繼任都難。可若是他來繼位,第一個妨礙的便是太子黨的利益,丁泰、汪玉等能夠接受嗎?連這幾位陛下跟前的權臣都有意見,這事又能順利嗎?
當真到宣诏這日,當安廣德當着群臣百官的面,将藏有诏書的密匣由宣令使從禦書閣被取回,核對封箋沒有破損後,丁泰打開,聲若洪鐘地念出“立皇太孫诏曰”時,滿朝文武恍然大悟了,施桁卻憤怒了。
這簡直是謀反!是篡逆!
當初冊立冀王殿下為太子——不,是“儲貳”的诏書,是由他親筆起草,親眼見陛下謄抄兩份,使用顔色深淺不同的黃紙,分兩層包封,正面、背面分别兩處親筆簽名,加貼封條,蓋皇帝禦印封入密匣的,怎可能……怎可能其内容竟成了立皇長孫為皇太孫呢!?
如今朝内無主,正是丁泰與汪玉兩人輪流押班知印,中書大半皆是他們的人,僞造诏書推舉皇長孫趙承輔繼任儲君簡直易如反掌。
施桁憤慨得五髒六腑都在燃燒,恨不能立即跳出來指着丁泰的鼻子罵:“你這個逆賊!你矯诏篡逆,亂我朝綱,禍我國法,該當何罪!?”
可是百官在丁泰和汪玉帶領下,山呼海嘯地跪了下去,叩首高呼吾皇萬歲、擁護太孫監國之時,他發現自己竟是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朝堂上,無一人與他一樣質疑這份诏書的真實性。
他隻好也跪下去,跪着的時候,許是地上的堅硬和現實的冰冷讓他清醒過來,即便這密诏是被丁泰竄改了的又怎樣,他此刻跳出來質疑還有何用?诏書是真是假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丁泰和汪玉這樣的人有能力讓它變成真的!
越想,他越竟然有些懷疑起自己來。當日裡,陛下的确也提過立太孫這一想法,是因被他駁斥,陛下才擱置不談。難道說與他讨論以後不久,陛下便又改了主意,另寫了一份冊封皇太孫的诏書嗎?
施桁越發地糊塗了,陛下聖意究竟幾何、究竟在誰,已經無人能夠得知,但他卻被迫看清了眼下的局勢。
陛下一倒,群臣無首,百官不過是需要有個人來繼續維持現狀而已。反正都是他們趙家的人,是叔叔還是侄子有何要緊,誰當皇帝對他們來說又有何區别?真相幾何還有人在意麼?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誰掌握了大權,誰便說了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