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悠捧住他的手:“您若聽得見,便再動一下手指可好?”
趙晉柏于是勾了一下食指,甚還極力咕哝着,發出了一串模糊不清的聲音。
一旁的安廣德見此哭得是情難自制,夫妻倆對視一眼,更是淚眼婆娑。趙虓握住父親的手,摟住甯悠,心中竟然燃起一絲有朝一日他能夠好起來的希望。
然而事與願違,第二日的後半夜裡,行将就木、苦撐了兩年的趙晉柏忽然便不行了。
趙虓收到消息時當即淚如潰堤,一路往過趕一路不住地對甯悠自責道:“是我違背他意願回京臨國,把他老人家氣壞了?還是他不願見我,因我之故才病情忽然加重?若早知如此我便不出現在他跟前多好!”
甯悠隻有安撫:“不是這樣的,父親應當是一直提着一口氣想要見您一面,如今方是夙願了卻了才如此。您先不要胡思亂想,先見到父親再說吧。”
到了趙晉柏榻前,老人此刻已如枯損一截朽木,可見到趙虓前來,卻忽然地眸中矍铄,手指顫着伸直,口中含糊着聽不清的詞句。
趙虓忍着心中哀恸,急忙跪在了榻邊,握住他的手,附耳過去,“爹,您還要交代什麼,兒在,兒都聽着。”
趙晉柏張口努力了幾番,才終是斷斷續續地發出并不算清晰的聲音來。其他字眼他都念得孱弱無力,唯有“即位”這二字,擲地有聲、字正腔圓,盡了全力般重重吐出,有如千鈞般落在趙虓和在場所有人耳中。
遺願既了,老爺子安然撒手,合上了眼。
趙虓望着終可瞑目的父親,淚盈滿眶,哀恸欲絕。他想要像兒時那般撲在父親身上嚎啕大哭上一場,可帝王駕崩,親眷于榻前送行時,按制是絕不可放聲痛哭的。
他唯能強忍着,肩膀因悲泣而聳動不止。甯悠在旁也暗自飲淚,緊緊攥住他的手,陪他挨過如此至暗時刻。
一兩時辰内,魏王趙豹及文武百官急匆匆陸續趕到,宮中殿外一時間跪滿了人,裡裡外外,嗚咽忍哭聲此起彼伏。
趙虓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隻長跪于榻前不起,黯然垂淚。待淚落盡了,眼哭幹了,又頹然神傷,怆然枯坐。
甯悠一直陪在趙虓身邊,從夜半跪到黎明,又從黎明跪到深夜,宮中的燈火熄滅了又再點上,一整日過去,他仍是紋絲不動。
甯悠的腿早已跪得沒了知覺,但她此刻顧不得自己如何,隻知道如此跪下去父皇也不會再醒過來,可這朝廷内外一切事務不能停擺,群臣百官都守在外面等着他做主發話,他不能再如此沉湎于哀恸之中,得盡快撐起朝廷,撐起大靖的江山來。
她攥了攥趙虓的手,輕聲喚他,“殿下,陛下大行,且有哭日。您作為長子,不可再如此悲痛消沉下去,須得站出來主持大局,盡快安排禮部籌備喪禮才是。”
趙虓沒有應,隻苦楚地望了她一眼,這一眼簡直令甯悠肝腸寸斷,心都為他絞在一處。
她怎麼不能體會他此時心情?倘若可以,她恨不能将他擁進懷中,讓他哭個痛痛快快、酣暢淋漓。可父皇駕崩,除了他還有誰能頂起這片天呢?他須得堅強挺住,她也必須要做他的後盾撐起他來。
于是她咬咬牙,又勸:“您至誠至孝之心感動天地,父皇看到定然也要為之動容。可他老人家已經走了,怎希望見您這樣糟蹋自己身子,為他守在這裡熬垮了呢?您就是為了他老人家臨終前的囑托,為了他交代給您的重任,也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啊!”
有她帶頭,跪在他身後的幾位宰輔大臣才敢出聲勸他節哀,請他站出來主持大局。
趙虓知她用心良苦,又望了她一眼,這才終于是整理好情緒,點頭同意,嘶啞道:“請禮部尚書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