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綠色紗襯着白蓮般皮膚,嬌嫩無比,衆人皆誇好,女子含笑道:“幸虧遇到小娘子,要不還不知買什麼回去呐。”
一邊親昵地拉清芷的手,恰巧杏春領小哲上樓,人未露臉先開口,“找到好東西了!也不叫我。”
嗓音嬌膩,自帶一股風塵勁,聽得婆子與丫鬟表情一變,老婆子眼疾手快,忙拉住想去搭話的自家小姐,使起眼色。
不等女子反應過來,已被匆匆拽走。
杏春撇嘴哼了聲,“什麼了不起!誰不是爹生娘養的,憑她那麼清高,假正經。”
清芷将另一匹料放她手中,“咱們開心就成,何必管人。”
柔滑苎絲留在指尖,杏春心情也順暢起來,“就是,管她們呐,别耽誤咱們的好心情,但這東西——太貴,我可買不起。”
瞧她戀戀不舍的模樣,清芷轉頭便讓學徒結賬,挽起杏春臂膀,“你的錢全花在小哲身上了,我曉得,送你。”
那日稀裡糊塗被抓,錢财由兩個丫鬟保管,加上出局的時間又短,手頭實在緊,幸好身上有首飾,聞娘也不貪心,沒收走,東西不多也值錢,除母親給的玉鳳簪之外都可以換錢用。
“多謝你救了我,千萬收下。”
杏春喜上眉梢,又覺得過意不去,“那怎麼成,有錢還是放在身上吧,以後用的時候多着呐,别亂花。”
兩人還在推诿,小學徒已麻利包好,恭順送上,“小娘子都别讓了,郭小姐早付了賬。”
清芷與杏春吃驚,對面又解釋:“二位不曉得,郭小姐很快與我們東家成親了,送兩匹布料不算事,說是感激這位小娘子的指點。”
清芷受之有愧,又沒法還回去,出了繡莊,還在琢磨那位小姐,杏春将蜜糖塞她嘴裡,笑道:“别心裡不踏實,郭家有的是錢,一聽那位小姐姓郭,我就猜出來是江浙總督的女兒,才許給當地買賣絲綢的富豪宋自芳。”
江浙總督,說出來衆人都抖三抖,既是女兒,怎會嫁給商人,清芷不解,杏春諱莫如深地笑,“所以說天下就是個巧字,别人不知她的事,我曉得,她原先叫做萱娘。”
近幾步附耳,“以前與我家住同一個地方,當年河道出事,淹了整個村的人,家裡人都沒了,她年紀小,約摸五六歲,朝廷派去赈災的正是這位總督,大概瞧着可憐,直接收做養女,說是養女,私底下還不知如何,能配個富商不錯了,又不是親生女兒。”
“我聽說胡總督是個剛正不阿之人,不會有壞心思。”
“知人知面不知心,别人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咱們見過多少,你還當真。”
杏春癡癡地樂,尋思清芷到底年紀小,又在侯門秀戶裡長大,還對人世間充滿幻想呐。
其實清芷不過随口一說,心思已挪到萱娘身上,江浙總督,二品大員。
早知該多搭上幾句話,指不定用得上。
一晃幾個月過去,她一直留心宴席間官員們的言語,上至朝堂,下到市井,牽扯安家的卻一個字都沒聽到,本來尋思錦衣衛的人來,起碼也能了解一二,或是找機會報仇,可那邊遲遲無信,日子一長,隻怕聞娘會變,到時讓她接客,再沒出路可言。
心裡越發沉重,卻不知萬事早已安排好,當日晚上徐少公子徐硯塵便突然從京都趕回,範大人要宴客。
上一次錯失機會,這次絕不能放過。
她在鏡前描眉打扮,定要豔驚四座,才能迷住人心。
一條水紅襦裙,領子直開到胸口,露出白生生皮膚,貼花點唇,挽着牡丹髻,首飾不多,依舊是枚玉鳳簪,與臉上雲母制成的花钿相映生輝。
耳垂金燈籠,眉間點鵝黃,環抱琵琶,緩緩而入,引得兩邊奴仆忍不住側目。
琴聲悠揚,歌如莺啼,方才還熱鬧的船艙立刻安靜下來,杏春斜眼一挑,心裡沉了沉,這丫頭打扮得如此耀眼,簡直發瘋。
今晚客人天下至貴,徐閣老的親孫子,若真動了要人的心思,誰也攔不住。
可對方是個風流種,玩幾天便膩,才不會長久。
徐硯塵抿口酒,目光越過桌面上的琳琅滿目,隻看到赤黃月光下坐着個身穿茜色衣裙的美人,楚楚可憐地将曲調吟唱。
妝面特别,讓本就卓越的五官愈發動人,滿屋人的面目即刻都模糊了去,隻有這張如月下青荷又嬌美異常的臉。
如此絕色竟在船妓中瞧見,連見慣美人的徐硯塵都有些詫異,待一曲畢,忙喚人賞錢,對旁邊的範大人道:“你的安排。”
範大人最近正為桑田之事鬧心,恨不得巴結禦史,連連點頭,“都是公子的福氣,這是個清倌人,屬下特意帶到桃葉渡。”
清官人意味着從未接客,徐硯塵滿意,伸出手招了招,“過來。”
杏春的心提到嗓子眼,以往也有客人看上,根本等不及到後院,直接散了人就要,自己拼上命都救不來。
忍不住擠眉弄眼,卻瞧對方微微一笑,站起身,坐上榻邊,一股幽香直沖面鼻,惹徐硯塵眯起眼。
他模樣不差,稱得上玉樹臨風,眸子不大但炯炯有神,笑起來眯成條縫,溫柔可親的神色。
伸手要攔清芷的腰,被她側身躲過,嬌滴滴端酒,“公子請啊,良辰美景不能辜負。”
“我遇見你,哪還能辜負!”徐硯塵一飲而盡,眼睛直盯盯,已滿是欲/望之色。
旁邊人識趣,默默退下,杏春佯裝不懂,想賴着不走,也被範大人一把拽開。
她心裡直念我的乖乖,如何是好啊。
清芷自然注意到人去艙空,也好,便于行事。
歪頭甜笑,“公子不覺得我面善嗎?”
徐硯塵半靠在圓枕邊,聽她說得有趣,仔細打量,“你不提,我倒想不起來,确實好像在哪見過,難不成我與小娘子早有因緣。”
如此輕浮的話,正配此般龌龊的人,清芷冷笑一聲,側過頭,露出發際間别的鳳簪,暖光打在耳邊,順着直鼻梁向下,櫻桃口一點,垂眸瞬間,忽地讓徐硯塵心裡發了顫。
他應是見過她的,又好像不是同一個人,可這些日子以來,卻被這張臉所折磨,那是安家的三小姐,娉娉婷婷,姿容絕美,他早就想聘,偏安睿儒那個老家夥不願意,死活給了個都尉将軍,這下可好,婚沒結成便抄了家。
怪也怪三小姐死心眼,若當日肯跟自己,他保管留她一條活路,傻丫頭拼着跳了湖,也沒讓自己嘗到鮮。
到底是條命,曾經惦記過的人,徐硯塵心裡不舍,夢裡常見,醒來便失神,如今瞧見幾乎一模一樣的側臉,渾身發軟,難道三小姐借人還魂。
他并不知道安家最小的女兒還活着,當時由于在氣頭上,吩咐手下,安家人見一個殺一個,哪能猜到底下人貪錢,将清芷賣到風月場。
徐硯塵開始恍惚,眼神渙散開來,沒注意清芷從發尖拔下簪子,緊握手中。
門外起了陣喧嘩,仆人大喊:“啊,大人,我家公子——”
倆人都回過神,清芷忙将簪藏入袖中,心口狂跳。
徐硯塵滿臉不耐煩,大聲呵斥,“是誰不長眼。”
仆人連滾帶爬進來,趴在地上回:“公子,是——錦衣衛的人。”
話音未落,後面顯出個身穿魚服的侍衛,向前幾步拱手,“徐公子,屬下沖撞了,想請這位小娘子——”
“混賬!”
一個小小的侍衛居然也來搶他的人,徐硯塵差點氣笑了,桌子一拍,“錦衣衛欺人太甚,不看看是什麼地方,我若犯罪,盡管緝拿,人現在我這裡,不管那邊是誰都不放,有沒有先來後到!”
侍衛面色不好,還想再說幾句,船艙外又響起腳步聲,一個高大身影擋住悠悠水光,披着皎潔月色,走了進來。
眸子含笑,氣質出塵,紫色直裰上麒麟玉帶環繞,顯得整個人飄逸飛揚,徐硯塵看得愣了愣。
他張張口,“晏,晏侍郎。”
晏雲深拱手,“徐公子,多日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