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隻好咧着嘴,再不敢吭聲。
不曉得過了多久,背上的傷不再疼,她吸口氣,想坐起來,方聽晏雲深道:“下回再遇到這種事,我可不管了。”
話說得賭氣,字裡行間卻滿是關切,清芷不傻,尋思到底是六爺,采芙說過,待下人都好,自然對自己這個棋子也不錯,想必怕被打壞了,以後的事沒法進行。
她挺直身闆,急着表忠心,“六爺别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答應你的都能辦到,這會兒雖疼,上藥就好多了,修養幾天肯定沒事,不耽誤六爺的籌算。”
一大長串說出來,晏雲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方才指尖觸到傷口,好長的幾條。
“查事情要緊,命更重要。”
“對,對——”今晚上說了好幾回,清芷忙附和,将衣服穿好,“六爺說的對。”
突然溫順,晏雲深也沒脾氣,清芷瞧他不再肅着臉,果然自己沒猜錯。
隻是雙眸還蒙着紗,竹子般直挺挺坐在春凳上,紅燭暈出金色的光,勾勒出高大清梧的身形,她忽地想到他禦前持笏闆,入閣議政的模樣,亦狂亦俠亦溫文,這會兒倒委屈了。
伸手松開紅紗,發現原是她放到榻邊的主腰①,登時臉又紅了。
趕忙兩三下塞好,手攪在後面,“六爺,多謝!”
晏雲深知她不好意思,擡腿下床廊,踩到個東西,軟綿綿的,竟是個金絲雞心荷包,上面繡着交頸的鴛鴦,一看便是新婚夜用來存放夫妻結發之物。
他反手扔回去,啪嗒一聲,清芷吓了一跳。
“你是想回大獄還是教坊司!”
聲音如點了炸藥包,晏雲深可沒對人發過火,清芷三魂沒了七魄,伸手去撿,原是她與書允新婚夜用來存發的荷包,一直挂在身上,與雜佩連在一起,小東西難發現,忘記取掉。
“知道了,一定仔細,再不讓人發現。”
瞧瞧,人家不想扔,還要仔細放着呐,晏雲深沒吭聲,兩步走出碧紗櫥,砰地關上。
坐着榻上,心火燒得旺,喚丫鬟打洗面水,又喝茶,方才躺下,夜深了,睡也睡得不安穩,鼻尖蕩起若有似無的香,到後半夜才反應過來,是來自蒙眼的紅紗。
與清芷身上的味道一樣,有時離得近,便撲面而來,不是花香,更不似脂粉味,說不出來的清甜。
想到那年在碧蘿寒,夏花嫣然,他摘下院裡的海棠,捧着與三姐姐說話。
對方的瘋病時好時犯,常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語,他記得她穿妝花大紅袖衫,湘裙碾絹紗,梳高發髻,笑盈盈地:“我——好不好看啊?”
三姐姐原本就生得好,細長瓜子臉,粉撲撲雙頰,不笑的時候唇角下墜,顯出一絲清苦,但笑的時候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像院裡開的水仙花,溫柔又淩厲。
“好看,三姐姐最好看。”十幾歲的少年認真答:“比春天的花都美。”
聽的人自然也歡喜,怔了怔,羞赧萬分,“那雲深也大了,該娶新娘子,找個像我一樣的好不好。”
靜靜坐着,大紅袖衫映得臉也紅撲撲,窗外懸着午後驕陽,朝飛暮卷,雲霞翠軒,全落到她身上,如一副點金的小像。
再好不過的女子,娴靜溫柔,隻有晏雲深知道三姐姐又發了瘋。
小的時候,他在她身邊長大,雖是姐弟,年歲卻差得遠,有時也恍惚,覺得對方像母親一般。
往前幾步,蹲下身,少年郎擡頭看,滿眼親昵,“好呀,我若娶媳婦,定要個像姐姐的。”
她笑了,心滿意足。
眼睛濕漉漉,含着煙絲醉軟,生生燕語,全在那雙眸子裡。
“書熠,總歸記得我吧。”
喃喃說着,仿佛在看他,眼裡又沒有他,晏雲深拿帕子給她擦臉,曉得姐姐已完全進入迷離狀态,掉入另一個世界,與自己隔着不可跨越的千山萬水。
書熠是誰!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搞不明白,試着去問家裡老人,婆子丫鬟也都搖頭,偶爾遇到有印象的,也隻是咂咂嘴。
“哦,以前府上曾來過一個少爺,聽着叫書熠,日子太久——倒也忘了。”
他還問過母親,老太太一邊喝着梅桂白糖粥,嘴裡含半天沒說話,等到粥完全化了,才長出一口氣。
“咱們在青縣的時候,有戶人家的公子叫這個,你問他幹嘛!那人早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