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中傷殘已經安置妥當，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多吃點肉怎麼了？”說着還不忘将最後一口肉咽下，“他們身上一股酒氣，我一人待在這兒，倒還挺惬意。”

“姑娘不喜酒？”心下卻歎，還是不喜飲酒之人？

“哦，我一親戚素愛飲酒，總是滿身酒味，且每飲必發酒瘋，或罵或打……”見少年郎沉默不語，又道：“當然，我就是讨厭那一人，讓我對酒有此印象。”

“哎，累了。”

“季姑娘若倦了便……”待他側首看來，“回營帳休憩” 幾字竟鲠于喉間，難以出口。

隻見季韻初徑直卧于芳草甸間，恰于他身畔。試問哪家女娘、哪家小姐會這般坦然卧于男子身側？

“嗯？你說什麼？”季韻初又擡眸看來。

世子目中所見：少女仰卧芳草間，雲鬓散枕碧絲絨。素袂翩跹風袅袅，玉臂斜陳幽夢融。好一絕美佳人！

而季韻初自視之象：少年橫眠碧茵叢，錦帶随風逸韻生。墨發散披金芒爍，俊顔半掩绮思濃。潇灑！

蕭塵逸快速将錦袍褪下，覆在她身上，輕聲道：“姑娘還是早些回帳休息為好。”言罷，翩然而去。

季韻初頭頂一片問号。

寅時，夜色沉沉，皓月行于雲間，其光或隐或現，灑于塵世。

案上畫幅，似緘默信使，藏有莫測秘辛，筆鋒遊移處，仿若乾坤挪移，幻景頓生。

東方既白，馬車辘辘，緣路折返。行至通衢大道，一陣疾風乍起，車幔飄飛，涼意透衣而來。俄頃，秋雨潇潇，更兼數聲霹靂驚天，震徹四野。

“這是……落雨了？”

此間，“遠岫出雲催薄暮，細風吹雨弄輕陰。”墨雲翻湧，未幾，豆大雨珠傾盆而落，天地間仿若水幕垂簾。【1】

衆将士未敢懈怠，趕忙尋找避雨之所。先鋒部隊遣輕騎兵四出探尋，須臾，回報前方谷中有一山洞可容身。世子聞之，立即下令全軍迅速前往。衆士卒冒雨疾行，雖身披甲胄，可雨水還是順着盔沿、甲縫滑落，到達時，皆成落湯雞。

至山洞，衆人忙碌起來，安營紮寨。強壯之士揮汗如雨，持鐵鍬和鎬頭挖掘排水溝渠，以引那雨水外流，不至于讓洞内積水成淵。又有能工巧匠，用樹枝與藤條，加固營帳，使其牢不可破，無懼狂風肆虐。

後勤之卒亦未有片刻停歇，急将糧草辎重搬入洞中深處，以油布、氈毯層層覆蓋，防那雨水浸濕。糧袋若有受潮迹象，便速速取出，置于火旁烘烤，保證糧食幹燥無虞。

諸将士皆解下濕漉兵器，擦拭水漬，再以油布裹好。刀劍入鞘，弓弩藏于匣内，妥善安置。季韻初等人于洞中一角，設起簡易醫帳，為負傷之士換藥包紮，且熬煮姜湯，分與衆人，驅寒保暖，預防寒濕之症侵襲。

洞外，風雨交加，電閃雷鳴，似天地之威，欲考驗這凱旋之師。

有小卒初上戰場，未曾遇此雷雨，面露惶恐。老兵見之，輕拍其肩，安慰道：“莫怕，此等風雨，不過小厄，既經沙場血雨，何懼這區區雷雨。且安心歇腳，待雨歇再行趕路。” 小卒聞言，心稍安，亦投身于忙碌之中。

洞内，衆将士各司其職，秩序井然，雖衣衫盡濕，卻無半分怨尤，皆盼雨歇雲散，再踏歸程。

“咳，季軍醫。”一聲輕喚傳來，季韻初眼眸輕擡，見是那熟稔之人，心底幽然泛起一絲無奈之意。

“何事？”她聲若幽泉，淡然而應，纖手仍緩緩攪着那姜湯，熱氣氤氲間，遮了她面上幾分神色。

心内暗忖：怎麼又是這人？憶來，此人與季責于軍中總是針鋒相對，仿佛是天生對頭，逢面即唇槍舌劍，繼而拳腳相向，幾無甯日。

“季軍醫……可知季責那小子為何要走？他素日不是緊随于你嗎？”那什長佯作不經意而問，然目中卻有一抹探究之色悄然劃過。

季韻初心下詫異，輕啟朱唇，“你二人向來不對付，他走了對你不是挺好的？”言罷，螓首微側，桃眸含疑。

“咳，對啊！他走了可太好了。”那什長先是高聲應和，可話音剛落，便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微微一頓，手不自禁撫上鼻端，“我總歸是引他入軍的什長，就探問些情況……”其聲漸低，眸光遊移不定。

季韻初見狀，眉尖一蹙。眸光流轉間，仔細打量眼前之人，她似笑非笑道：“是我聽錯了嗎？”笑容未達眼底，唯餘一抹清冷。

那什長被這目光、言辭刺得心内慌亂，嘴角瞬間垮落，面上窘态盡顯。暗恨失言，又不知該如何圓場，索性抛下一句：“當我沒問。”便倉皇轉身，步履匆匆，似有洪水猛獸追趕一般。

這一幕簡直“太陽打西邊而出”，甚是奇怪。悅兒在旁目睹了一切，全程眉梢緊蹙，緩了好半天，才開口。

“……小姐，那不是常與季責争鬥之人嘛？且曾于背後妄議小姐，此番前來，真是關心他人？”

季韻初輕輕搖頭，心内疑雲越發濃重，目注那人去處，悄然陷入沉思，試圖從這莫名的言談中覓得一絲端緒，卻一無所獲。

“不知，瞧着倒真像是關心季責之事……離譜。”